下了蜀道,眼前豁然开朗。
嘉陵江如碧带绕城,利州城郭便依山傍水而建,虽不及长安、洛阳的恢弘气象,却也舟楫往来,人烟稠密,自有一番西南重镇的繁盛。
入得城来,市井喧嚣扑面而至。
贩夫走卒的叫卖声、茶楼酒肆的喧哗声、车马碾过青石路的轱辘声,交织成一幅鲜活生动的尘世画卷。
这与东方家族地的清寂截然不同,充满了蓬蓬勃勃的、略显粗糙的生命力。
东方墨漫步于熙攘街道,神情淡然,目光却细致地掠过两旁店铺、行人神色,乃至屋檐瓦舍的形制,无声地收集着关于这个时代、这座城池的一切信息。
他像一滴水汇入河流,虽身处其中,却仍保持着一种微妙的疏离与观察。
时近正午,他择了一处临街的茶馆二楼雅座稍作歇息。
茶馆人流混杂,最是听些街谈巷议的地方。
他要了一壶本地的蒙顶茶,自斟自饮,耳中过滤着周遭的声响。
多是些家长里短、生意往来之事,并无甚稀奇。
首到邻桌几位看似本地士绅模样的老者谈话声,隐隐约约飘入耳中。
“……说来也奇,武家那二娘子,年纪虽小,却着实不凡。”
一须发花白的老者捋须道。
“哦?
杨公说的是都督家那位?”
另一人接口。
“正是。
武士彟都督家的次女,听闻闺名一个‘媚’字。”
那杨公压低了些声音,却掩不住谈兴,“去岁冬日,都督于府中宴客,命家中子女展示才学。
诸位猜怎么着?
别家孩子或诵诗或习字,寻常而己。
轮到那二娘子,竟当众论起《史记》中帝王将相之事,言辞犀利,见解颇为…嗯,与众不同,竟不似个垂髫少女能言!”
“竟有此事?”
众人皆惊。
“不止呢,”杨公见吸引了注意,越发来了精神,“坊间还传,此女自幼不喜女红,偏爱读书习字,尤好经史策论。
其母杨夫人忧心,规劝于她,你猜她如何应答?”
他顿了顿,吊足胃口才道,“她言:‘诗书礼乐,岂分男女?
若有用时,方显真章!
’嚯!
好大的口气!”
听者啧啧称奇。
“是啊,都督虽出自商贾,然如今位高权重,家中出此奇女,也不知是福是祸……”有人感叹,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
“武氏有女……武媚……”东方墨执杯的手微微一顿。
茶烟袅袅中,他眸光轻闪。
他自然知晓利州都督武士彟,大唐新贵,曾追随高祖李渊起兵,以军功得授此职。
但其家中女眷之事,却是头次听闻。
一个年仅十余岁的少女,能于宴席间纵论史籍,且有那般超乎常人的志趣与言辞,在这世所罕闻。
并非惊世骇俗,而是……异数。
他下意识地抚向怀中那枚墨玉,玉佩温润依旧,却似乎有一丝极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悸动,仿佛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极小极小的石子,涟漪微不可察。
是巧合么?
还是……他放下茶盏,目光转向窗外,望向利州城深处那片据说是都督府所在的方位。
市井喧嚣依旧,但那关于“武氏有女”的寥寥数语,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种子,悄无声息地沉了下去。
江湖之远,庙堂之高,一个少女的之名悄然传入耳中。
东方墨饮尽杯中残茶,起身下楼。
他需要在这利州城中稍作停留,或许,能听到更多关于这位“不凡”少女的讯息。
命运的丝线,于无声处,悄然缠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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