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像生锈的锯子拉扯着朽木，却又死死扣着记忆最深处的模板。
“秀秀…开门啊…妈从后山回来了…”林秀秀如遭雷击，血液瞬间冻僵。
这嘶哑拖沓的语调，末尾那声因气力不继而微微下坠的颤音，和她记忆中母亲咳喘多年、被病痛掏空身体后的声音，分毫不差！
三年前那个雪夜瞬间撞入脑海：母亲枯槁的手死死攥着她的手，冰凉的触感仿佛还在指尖。
炕桌上的煤油灯忽明忽暗，映着母亲异常清亮的眼。
“秀儿…”母亲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古怪的执拗，“往后…无论后山传出啥信儿…甭信…甭回头…甭去…” 话音未落，一阵剧烈的咳嗽淹没了未尽之言，那成了母亲最后的遗训。
此刻，这亡者之音就在薄薄一门之外！
“别应声！”
张五爷干枯的手带着死人般的冰凉，死死捂住她的嘴，声音压得极低，恐惧几乎要戳破屋顶，“是‘湿娘’！
沾了地底最脏的阴煞，回来勾亲眷魂的！
应一声，魂就跟着走了！”
炕上的黄皮子猛地支棱起脑袋，幽绿的眼瞳缩成一条细线，那娇滴滴的女声前所未有的紧绷：“撬动亡魂执念，化形叫魂…好毒的手段！
它不是在骗开门，是在勾你的魂！”
“秀秀…”门外的“母亲”开始哀哀哭泣，带着湿漉漉的腔调，“外头冷透了…妈脚都泡烂了…你开开门，让妈瞅你一眼，就一眼…”伴随着呜咽，一股浑浊腥臭的泥水，混着几根腐烂的草根，悄无声息地从门缝底下渗了进来，在地面蜿蜒，像一条窥探的毒蛇。
那浓烈的土腥味，是深埋地下多年的棺木才会有的腐朽气息。
林秀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想起给母亲换寿衣时，那双因水肿而胀大的、冰冷的脚。
张五爷连滚带爬扑到灶台，抓来盐和糯米，疯魔般撒向门缝窗沿。
泥水触碰到盐米，顿时发出一阵密集的“滋滋”声，如同热油烹炸，猛地缩了回去。
门外静了一瞬。
随即——“砰！！！”
一声巨响，整个门框都在剧烈震动，仿佛有巨木在撞击！
这绝不是母亲那病弱之躯能有的力量！
同时，窗户上那些由雨水画就的黑色符文猛地亮起骇人的红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疯狂腐蚀着玻璃，刺耳的“滋滋”声几乎要刺破耳膜！
“顶不住！”
张五爷面无人色，嘶声喊道，“黄仙奶奶！”
黄皮子急促地对林秀秀道：“丫头，过来！
伸手！”
它带着伤的前爪在她摊开的掌心飞快划过，一阵灼热刺痛，一个复杂而古老的符号仿佛烙铁般刻进她手心皮肉之下，隐隐发光。
“我用最后一点本命元气开了你‘眼窍’，暂护你灵台！
听着，门外是假，乱葬岗是真！
它越阻挠，越证明那里有能钉死它的东西！
你必须去！”
“可我咋出去？！”
林秀秀看着行将破碎的门窗，绝望道。
“它不是冲我来的，老子还能拼一回！”
张五爷猛地嘶吼一声，眼中掠过一丝决绝，从怀里摸出一面布满裂纹的古老铜镜，镜面模糊不清。
“堂口封了，香火情没断！
老子请‘悲王’老爷（堂口中主管阴司鬼仙的教主）挡它一阵！
你从后窗蹽（跑）！
首扑后山乱葬岗，找黑奶奶的石龛！
快！”
他一口咬破中指，鲜血抹上铜镜裂纹，口中念诵的不再是普通话，而是某种极其古老晦涩、带着浓郁阴森气息的调子。
他周身气息陡然一变，变得冰冷、死寂，仿佛不再是活人。
撞门声骤停。
门外传来一声惊怒交加的、非人的咆哮，似乎遇到了天敌克星。
时机稍纵即逝！
林秀秀再不犹豫，猛地推开后窗，冰冷的夜风裹着雨后的腥气砸在她脸上。
她手脚并用翻出去，重重跌落在泥水里。
她下意识回头瞥了一眼——只见窗内，张五爷身体剧烈颤抖，仿佛承受着巨大痛苦，手持的铜镜发出微弱的幽光。
在他身前，一道模糊不清、头戴破旧瓜皮帽的佝偻黑影隐隐凝聚，散发着一股来自地府深处的阴冷气息，正与门外那团更庞大、更污浊的黑暗死死对峙。
黄皮子虚弱至极的声音首接在她脑中响起：“快蹽！
张老五请悲王耗的是自家阳寿！
撑不住一刻钟！”
林秀秀心脏狂跳，转身便向着后山方向发足狂奔。
整个河湾屯死寂得如同坟墓，家家门窗紧闭，连一丝灯火都没有，仿佛所有人都己悄然消失。
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喘息和踩在泥水里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夜里被无限放大，擂鼓般敲击着恐惧。
她刚冲出几十米，尚未跑出屯子——“秀秀…”那声音又来了！
这一次，近在咫尺，仿佛就贴着她的耳根子！
一股冰冷、带着浓重坟土味的呼吸吹动了她的鬓发，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林秀秀寒毛倒竖，猛地回头——身后空荡荡，只有夜风吹过荒草。
可就在路边那棵歪脖子老柳树下，不知何时，竟摆上了她母亲生前常坐的那只磨得油光发亮的小马扎。
马扎上空无一物， only 在木质座面上，留着一圈湿漉漉的、仿佛刚刚有人坐过的水渍痕迹，正慢慢渗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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