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的百叶窗拉得很严，只漏进几缕下午的阳光，斜斜地落在钢琴黑亮的琴键上。
我坐在琴凳上，指尖悬在键面上方，盯着电脑屏幕里的影视配乐需求——导演要一段“能穿透黑暗的旋律”，给电影里主角独自穿过废弃隧道的场景用。
指尖落下，第一个音是降E调，低沉得像隧道深处的回声。
我顺着感觉往下弹，旋律像水流般漫出来，有起伏，有停顿，刚好贴合屏幕里未剪辑的画面节奏。
这是我最熟悉的状态，从六岁摸到钢琴开始，旋律于我就像呼吸，不用刻意想，只要跟着情绪走，就能找到最对的调子。
可今天不一样。
弹到第三小节的转折处，指尖刚触到升C键，太阳穴突然像被针扎了一下，尖锐的疼瞬间窜进脑子里。
我猛地停手，按住太阳穴，以为是昨晚赶工没睡好的缘故——最近接的活太多，工作室要交租，爸妈的医药费也等着，连轴转了快半个月，头痛是常有的事。
缓了几秒，疼意稍减。
我深吸口气，重新抬手准备弹，目光却不经意扫过电脑屏幕——原本空白的Logic编曲软件界面上，竟凭空跳出一串乱码。
不是键盘误触的那种乱码，是密密麻麻、带着数据流特征的字符，像有人在后台强行输入了代码，一行行往上滚，最后停在最顶端的一行：S_Q_Y_0719_Call。
S_Q_Y——是我名字“苏清野”的拼音首字母，0719是我的生日。
我盯着那行字符，后背瞬间冒了层冷汗。
手忙脚乱地退出编曲软件，重新打开，界面又恢复了空白，刚才的乱码像从没出现过。
“肯定是太累了，出现幻觉了。”
我喃喃自语，拿起桌边的冰美式灌了一大口，咖啡因的苦味刺得舌尖发麻，却没压下心里的慌。
这不是第一次了。
距离那场车祸，己经过去三个月。
那天我赶去录音棚交 demo，过马路时被一辆失控的货车剐蹭，虽然只是擦伤胳膊，却撞坏了随身的乐谱本——那本里夹着我偶然在旧书市场淘到的乐谱，泛黄的纸页上写着没名字的旋律，车祸后我就再也没找到它。
更奇怪的是，从医院醒来后，我偶尔会在弹钢琴时“看见”奇怪的东西：有时是窗外红绿灯的电流波动，有时是手机信号里藏着的细碎音节，每次出现，都会伴随着剧烈的头痛。
我去医院做过三次检查，脑CT、核磁共振都做了，医生说除了轻微的脑震荡后遗症，没任何问题，让我多休息，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可只有我知道，那些不是幻觉，是真实存在的——就像此刻，我重新将指尖放在琴键上，刚弹出一个长音，脑子里就又响起了细碎的“滋滋”声，像老式收音机没调好频道的杂音，混杂着刚才那串乱码的影子。
我不敢再弹，猛地合上琴盖，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百叶窗。
楼下是老城区的小巷，卖水果的三轮车停在路边，穿校服的学生背着书包匆匆走过，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没任何异常。
可我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重，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通过旋律，悄悄往我脑子里钻。
手机在这时响了，是工作室的房东，催我交下个月的房租。
我应付着挂了电话，看着手机屏幕上自己的倒影——脸色苍白，眼底有淡淡的青黑，像个长期失眠的人。
口袋里的止痛药硌了我一下，是早上出门时顺手装的，每次头痛发作，就靠这个缓解。
我摸出药片，干咽下去，决定今天先到这，早点回家休息。
收拾东西时，目光落在桌角的电子合成器上——那是我去年攒钱买的，用来做电子风格的配乐，比传统钢琴方便携带。
我鬼使神差地插上电源，戴上耳机，按下了一个预设的鼓点。
“咚——咚——”低沉的鼓点透过耳机传出来，刚响了两下，我就突然浑身一僵——耳机里除了鼓点，还夹杂着一段微弱的、规律的“滴滴”声，像摩尔斯电码，又像网络信号的传输声。
我赶紧摘下耳机，关掉合成器，声音立刻消失了。
“真的出问题了。”
我抱着胳膊，靠在桌边，心里又慌又乱。
是我的耳朵出问题了？
还是这些乐器出问题了？
或者……是那场车祸后，我真的变得不一样了？
不敢再想下去，我抓起包，锁上工作室的门，快步往地铁站走。
傍晚的风有点凉，吹在脸上，稍微驱散了些脑子里的昏沉。
路过小区门口的便利店时，我进去买了瓶矿泉水，结账时，便利店的收银机突然“嘀”地响了一声，屏幕闪了一下，跳出一串乱码——和我在工作室电脑上看到的那串，一模一样。
我吓得手里的矿泉水瓶差点掉在地上，抬头看向收银员，她却一脸茫然地看着我：“小姐，您没事吧？”
“没、没事。”
我赶紧付了钱，快步走出便利店，心脏跳得飞快。
刚才那串乱码，我看得清清楚楚，不是眼花——收银机的屏幕上，确实出现了和我工作室电脑上一样的字符，甚至连排列顺序都差不多。
为什么？
为什么到处都能看到这串乱码？
我沿着小区的小路往家走，路过单元楼门口的监控摄像头时，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我彻底停住了脚步——监控屏幕原本显示着实时画面，可在我看过去的瞬间，画面突然扭曲了一下，变成了一片雪花点，紧接着，雪花点里竟浮现出一段乐谱的片段——正是我下午在工作室没写完的那段，降E调的开头，带着明显的旋律走向。
几秒钟后，屏幕又恢复了正常，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我却站在原地，浑身发冷，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监控摄像头是电子设备，收银机是电子设备，电脑和合成器也是——它们都出现了异常，而且异常都和我、和我的旋律有关。
我想起车祸那天，我手里拿着的那本旧乐谱，想起醒来后偶尔听到的奇怪声音，想起每次弹钢琴时的头痛和幻觉——所有的异常，都是从那场车祸后开始的。
难道不是我出了问题，也不是乐器出了问题，而是那场车祸，让我拥有了能“看见”电子设备异常的能力？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太阳穴就又开始疼，比之前更剧烈，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我扶着墙，蹲在地上，双手抱住头，脑子里的“滋滋”声越来越响，甚至盖过了周围的环境音。
恍惚间，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喊我的名字，不是用嘴喊，是用那些乱码、那些数据流，一遍遍地重复：“苏清野……0719……来……别喊了！”
我忍不住低喊出声，用力晃了晃头，想把那些声音甩掉。
路过的邻居以为我不舒服，过来问我要不要帮忙，我摆了摆手，挣扎着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单元楼里走。
打开家门，屋里一片漆黑，我没开灯，径首走到客厅的沙发边，瘫坐下去。
黑暗里，我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杂音。
我摸出手机，想给闺蜜林晓打个电话，说说话，可刚解锁屏幕，手机就突然黑屏了，几秒钟后重新亮起，屏幕上没有任何应用图标，只有那串熟悉的乱码：S_Q_Y_0719_Call。
这一次，乱码后面多了一行小字：异常波动源己定位——苏清野工作室。
异常波动源？
定位？
我盯着手机屏幕，突然想起早上刷到的一条新闻——最近半个月，本市多个区域出现不明网络波动，部分电子设备频繁故障，相关部门正在排查原因。
当时我没在意，现在想来，那些所谓的“不明波动”，会不会和我、和这些乱码有关？
手机屏幕在这时恢复了正常，像刚才的异常只是个短暂的故障。
我却再也坐不住，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
夜色渐浓，路灯亮起，电子屏闪烁，整个城市都被电子信号包裹着。
而我，好像突然拥有了一双能“看见”这些信号的眼睛，能透过旋律，捕捉到隐藏在信号里的异常——那些乱码，那些声音，那些反复出现的乐谱片段，都是某种“提醒”，或者……是某种“召唤”。
我走到窗边的电子琴前，那是我租下这套房子时，特意留下的旧琴。
犹豫了很久，我还是坐下，轻轻按下了一个键。
“哆——”绵长的音响起，这一次，我没有立刻关掉它，而是闭上眼睛，试着去感受脑子里的声音。
没有头痛，没有幻觉，只有一段清晰的、规律的数据流声，伴随着旋律，在我耳边流淌。
我顺着那声音，慢慢弹出下一个音，再下一个——旋律越来越流畅，数据流声也越来越清晰，最后，竟在我脑海里汇成了一句话：找到陆时衍，他能帮你。
陆时衍？
我猛地睁开眼睛，手指停在琴键上。
这个名字，我从来没听过，却清晰地出现在了数据流里。
他是谁？
为什么说他能帮我？
窗外的路灯突然闪烁了一下，像是在回应我的疑问。
我看着漆黑的夜空，心里的不安渐渐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取代——好奇，还有一丝隐秘的期待。
不管那场车祸给我带来了什么，不管这些异常背后藏着什么，我都想查清楚。
毕竟，那些通过旋律传来的声音，那些反复出现的乱码，还有那个陌生的名字，己经像藤蔓一样，缠上了我的生活，再也甩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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