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和廉价速食面混合的、令人头晕的气味。
张起灵站在画架前,眼神专注得像一头即将发起致命一击的孤狼。
画架上是一幅尚未完成的油画,画布上,浓烈的色彩和扭曲的线条构成了一个挣扎着、仿佛要冲破束缚的人形。
这是他的全部家当,也是他最后的希望。
他伸出手,拿起画笔,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目光落在工作台上,那里,一支被挤压得不成样子的颜料管孤零零地躺着——最后一支群青。
没有了它,这幅画的天空将永远无法获得那种深邃到令人心悸的蓝。
“咚、咚、咚。”
粗暴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门外传来房东油腻的嗓音:“张起灵!
这个月房租到底什么时候交?
再拖三天,我就把你这些破烂玩意儿全扔出去!”
张起灵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知道了,三天后给你。”
“最好是这样!”
房东嘟囔着走远了。
张起灵放下画笔,走到窗边。
窗户玻璃上满是灰尘,透过模糊的视野,可以看到远处“幻彩艺术区”标志性的霓虹灯塔。
那里,是这座城市艺术的殿堂,每晚都有无数艺术品被拍出天价,无数艺术家一夜成名。
而他,则被困在这间不到二十平米、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像一颗即将腐烂的种子。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信息,来自他唯一的朋友,耗子。
“灵哥,救我!
璀璨画廊的王经理要我签霸王合同,把我上个系列的作品版权全部买断,只给五万块!
我不签,他就要封杀我!”
张起灵的眉头瞬间皱紧。
璀璨画廊,幻彩艺术区三大巨头之一,以手段狠辣、压榨新人著称。
耗子是个有灵气的画师,但性格懦弱,被这种资本鳄鱼盯上,无异于羔羊入虎口。
他回复了两个字:“地址。”
很快,耗子发来一个定位,正是璀璨画廊的总部大楼。
张起灵看了一眼墙角那幅即将完成的画,又看了一眼桌上那支最后的颜料。
他沉默了片刻,拿起一件洗得发白的外套,转身走出了地下室。
忠诚,是他为数不多的、还愿意坚守的东西。
璀璨画廊的大厅金碧辉煌,光洁的大理石地面能清晰地映出人影,墙上挂着的每一幅画都价值不菲。
这里的空气都仿佛比外面昂贵几分。
张起灵的出现,与这里格格不入。
他身上的旧外套和沾着点点油彩的裤子,引来了前台小姐鄙夷的目光。
他无视了这些,径首走向贵宾休息室。
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个尖锐傲慢的声音。
“刘浩,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签了它,五万块,够你在地下室多混一年。
不签,我保证,从明天起,整个幻彩艺术区,不会有任何一家画廊敢收你的画。
你的艺术生涯,到此为止。”
一个唯唯诺诺的声音响起:“王经理,五万……真的太少了,那是我三年的心血……心血?
呵,你的心血值几个钱?”
被称为王经理的男人冷笑道,“在这个圈子,我们说它值钱,它就值钱。
我们说它一文不值,它就是一堆垃圾!
给你五万,是看得起你!”
张起灵推开了门。
休息室里,一个穿着定制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正把一份合同拍在桌上,他就是王经理。
而在他对面,一个瘦小的青年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正是耗子刘浩。
看到张起灵,耗子像是看到了救星,急忙喊道:“灵哥!”
王经理不耐烦地抬起头,上下打量了张起灵一番,眼神中的轻蔑更浓了:“你是什么人?
这里的保安呢?
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放进来?”
张起灵没有理会他的叫嚣,他走到耗子身边,拿起那份合同,快速地扫了一遍。
上面的条款比耗子说的还要苛刻,不仅是买断版权,甚至要求耗子未来五年的创作,璀璨画廊都拥有优先收购权,且价格由他们单方面决定。
这根本不是合同,是卖身契。
“灵哥,我……”耗子急得快哭了。
张起灵把合同扔回桌上,看着王经理,平静地开口:“这合同,我们不签。”
王经理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夸张地笑了起来,指着张起灵对耗子说:“刘浩,这就是你找来的帮手?
一个连自己都喂不饱的穷鬼?
你指望他帮你出头?”
他转向张起灵,身体前倾,压低声音,语气中充满了威胁:“小子,我不管你是谁。
我劝你别多管闲事,否则,我不介意让艺术区多一个被彻底碾碎的垃圾。”
张起灵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只是淡淡地看着王经理,就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
这种漠然的眼神,反而让王经理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他习惯了别人的愤怒、恐惧、或是谄媚,却从未见过如此空洞的眼神。
“你看什么看!”
王经理色厉内荏地吼道,“马上给我滚出去!”
张起灵没有动,他缓缓地伸出手,不是去拿合同,也不是去扶耗子,而是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小巧的、用来清理画板的调色刀。
刀刃很薄,在奢华的灯光下,反射着一道冰冷刺骨的寒芒。
他用指尖轻轻弹了一下刀身,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
这个动作很轻,声音也很小,但在这一刻,整个休息室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王经理的叫嚣戛然而止,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张起灵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那是一种野兽盯上猎物时的专注与冷酷。
他没有说任何一句狠话,只是将那把调色刀,轻轻地、缓慢地,插进了面前那张昂贵的红木茶几。
刀尖没入木头,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然后,他抬起眼,再次看向王经理,一字一句地说道:“现在,是你滚出去。
还是,我请你滚出去?”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残忍。
王经理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他从张起灵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他无法理解的东西。
那不是一个落魄艺术家该有的眼神,那是一种经历过真正风浪,甚至……见过血的眼神。
忠诚,让他来到这里。
而残忍,则是他保护忠诚的手段。
王经理喉结滚动,双腿竟有些发软。
他想放几句狠话,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终,他狼狈地抓起桌上的合同,几乎是落荒而逃。
耗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他认识张起灵这么久,只知道他画画很厉害,性格孤僻,却从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一面。
张起灵拔出调色刀,用纸巾仔细地擦拭着,仿佛上面沾染了什么肮脏的东西。
“灵哥,你……”耗子结结巴巴地开口,“我们……我们得罪了璀璨画廊,以后怎么办?”
张起灵将调色刀收回口袋,转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恢复了平静:“不用怕,天塌不下来。”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繁华的艺术区,眼神深邃。
“他们有他们的规则,我们,也可以有我们的玩法。”
他知道,用暴力威胁只能解决一时的问题。
王经理背后是璀璨资本这头巨兽,他们很快就会用更阴险、更强大的力量反扑回来。
但张起灵并不畏惧。
因为沉寂了太久,他骨子里的某些东西,己经被彻底唤醒了。
他要创造的奇迹,不仅仅是在画布上。
他要在这片被资本定义的艺术世界里,用自己的方式,杀出一条血路。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战争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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