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剥开了清晨的伤口。
“……依据《文明存续基本法》及《反长生资源浪费条例》第七条，现判处原‘飞升计划’档案馆研究员陈文远，‘社会性休眠’十五年，立即执行！”
广场上空，巨大的全息屏幕将陈老那张褶皱的脸放大到极致。
他的眼神像积累了自己六十年多灰尘一般浑浊，唯独嘴角紧紧抿着，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悲悯。
他静静地看着台下沸腾的人群，仿佛被审判的不是自己，而是台下所有的看客。
林枫站在人潮里，双手死死插在褪色外套的口袋中，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只有这尖锐的刺痛，才能压住胸腔里那片冰冷的、即将喷薄而出的怒意。
他周围的人们穿着统一发放的“情绪感应服”，此刻正随着广播里激昂的批判，脸上洋溢着标准化、程序化的兴奋。
判决落下的瞬间，整齐划一的欢呼和掌声爆发出来，像是一场精彩马戏的落幕。
“又一个不安分的蛀虫！
早该清理了！”
一个胖男人挥舞着喝了一半的“快活水”喊道。
“活该！
好好享受不行吗？
非要去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浪费大家资源！”
旁边浓妆的女人附和着，顺手拿起刚发放的“忘情水”，用吸管小心地抿了一口，脸上立刻泛起一种不自然的、满足的红晕，眼神也随之蒙上一层水雾。
刺耳的声浪混合着廉价“忘忧散”的甜腻气味、汗臭以及全息广告的虚假花香，令人作呕。
远处，城市的地标建筑——象征的永恒的享乐——“巴别塔”正永不疲倦地闪烁着诱人的霓虹，巨形广告上，当红偶像用迷离的眼神承诺着：“五分钟，带您抵达极乐彼岸”。
这就是被精心饲养的“安宁”。
林枫猛地转身，像一条潜入深海的鱼，沉默而迅捷地逆着这欢呼、麻木的人潮离开。
身体的碰撞，投来的异样目光，都被他隔绝在冰冷的外壳之外。
---林枫的“家”，是位于城市下层管道区的一个狭小舱室，编号B-17。
这里终年潮湿，空气中混杂着铁锈、机油和劣质消毒水的味道。
唯一的优点是，厚重的混凝土结构和日夜轰鸣的粗大管道，能有效屏蔽掉大部分官方的能量监测。
舱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将外界的喧嚣与虚伪彻底隔绝。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管道内流体规律的、催眠般的嗡嗡声。
他没有开灯，与看不清的霓虹相比，黑暗才是他的情人。
熟练地绕过堆放的废弃零件，那里有一个伪装成墙壁的老旧检修口，他用手在特定位置用力一按，暗扣滑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蜷身进入的洞口。
里面是一个不足三平米的秘密空间。
这里没有“幻境”接入舱，没有娱乐终端，没有任何属于这个时代享乐主义的痕迹。
只有一张用废弃金属板搭成的简陋工作台，上面散落着一些闪烁着微弱指示灯的未知元件、几本纸张严重泛黄甚至边缘卷曲的古籍手抄本，以及一小块用透明绝缘容器盛放的、正散发着幽幽微光的紫色晶体——“灵髓”。
这是他上周在清理废弃实验室管道时，指甲被划破，鲜血渗入裂缝后偶然感应到的。
对于追求“绝对安全”的社会，这是亟待处理的“有害废料”；但对他而言，这是通往另一个世界大门的钥匙，是无价之宝，是不被人理解的违越。
林枫盘膝坐下，将那块灵髓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蕴藏的、微弱却无比纯净的能量波动，像是一颗沉睡的心脏在缓慢搏动。
他闭上眼，努力将陈老被带走时那最后的眼神从脑海中驱散。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与沉甸甸的嘱托。
他深吸一口气，排除杂念，拿起一支特制的、笔尖能渗出微弱导能液体的刻针，借着灵髓的微光，在工作台光滑的金属表面上，按照陈老手札中那幅残缺阵图的记忆，小心翼翼地绘制起来。
线条蜿蜒，构成一个复杂而古老的几何图案，每一道弧线都蕴含着难以言喻的韵律。
他的动作精准而稳定，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当他将最后一笔完美地连接回起点，并将那枚灵髓轻轻放置在阵眼的核心位置时——嗡！
一声轻微的、几乎不可闻，却又无比清晰的颤鸣，在狭小逼仄的密室內陡然响起！
刹那间，绘制在金属台上的阵图线条，仿佛被注入了生命，骤然被点亮，散发出一种柔和的、温暖的白色光芒，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将那小块灵髓紧紧包裹、交融。
一股温暖而纯粹的能量流，顺着阵法的引导，开始缓缓透过他的掌心，注入他的体内。
成功了！
一个最基础的、被认为早己失传的“聚灵阵”！
一股混杂着喜悦和成就感的暖流涌遍全身，但更深的警惕感随即如冰水压下。
他立刻收敛心神，全力引导那微弱的气流在体内循环。
就在这时，一种全新的感知强行介入。
起初是模糊，随即化为一种过载的清晰——他并非“听”得更远，而是开始“解析”声音。
管道内流体的轰鸣被拆解成数十种不同频率的振动：左上方三米处一个松动的接口在规律敲打，右下方的净化滤网需要更换，隔壁舱室醉汉平稳的鼾声……大量无序的声波信息如同潮水般涌入，让他太阳穴一阵刺痛，精神感到明显的疲惫。
这新生的能力如同一把未开刃的刀，既能感知万物，也会割伤自己。
就在他试图适应这汹涌的感知时——头顶上方，一根主管道外壁，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异响。
不是液体流动，也不是热胀冷缩。
它冷静，迅捷，带着一种猎食者般的精准与耐心，与他刚刚建立的“无害”声波模式库截然不同。
林枫猛地睁开双眼，瞳孔在黑暗中收缩。
心念一动，阵法的光芒瞬间湮灭。
他屏住呼吸，全身感官提升到极致。
外面，是他那些沉沦、注射着“安宁剂”首至昏睡的邻居。
但刚才那声音，不属于他们。
---在城市中心，秩序保障局总部大厦，第西十九层。
年轻的调查官高阳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流光溢彩却毫无生气的城市。
他穿着银灰色制服，肩章上的单枚银星显示着他并非位高权重，但眼神锐利得与年龄不符。
他刚刚提交了关于“第七区边缘监测到异常能量波动（极微弱，E级）”的报告。
波动幅度不足以触发自动警报，按流程可归类为“设备残留干扰”。
但一种首觉，像一根尖刺，扎在他的思维深处。
个人终端传来一次无法察觉的震动。
一条最高加密等级的信息，投射在他的视网膜上，来自他的AI助手”夜莺“：目标E-734能量波动二次深度分析完成。
频谱模式识别：与封存档案‘基础灵能汇聚模型-甲柒’相似度78.3%。
置信度：高。
信号源定位精度己提升至最高级，己锁定至第三居住区，B级管道单元，编号B-17。
误差半径：50米。
关联事件：目标单元居住者，‘林枫’，原第七大学历史文献系助教，无不良记录。
基础灵能汇聚……一个历史文献系的助教？
高阳缓缓转身，目光落在对面光洁如镜的墙壁上。
那里只挂着一幅他亲手书写、裱糊的字，每个字都工整得毫无个性：“安宁，高于一切。”
沉默持续了五秒。
他抬起手腕，按下加密通讯器，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通知‘清道夫’第三小队。”
“目标区域，B-17管道单元。
执行……‘幽灵’级无声排查程序。”
“我们可能找到了一只，躲在管道深处，试图重新点燃火焰的……小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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