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亦在，这偏院一时人声扰攘。
昨日还信誓旦旦的许嬷嬷，此刻正跪于院中，沈晚到的时候，不知其己跪了几多时辰。
瞧见面前女子前来，墨少寒眉头松开。
沈晚敛衽行礼，声音温顺：“奴婢给公子、老夫人请安。”
她垂着的手又红又肿，格外显眼。
刚松开的眉头，此刻更是冷若冰霜。
他看向跪在地上的许嬷嬷，语气寒凉：“许嬷嬷，这府里是你当家做主了？”
许嬷嬷早己跪了一个时辰，双腿又麻又肿，连老夫人出面说情都没用，此刻见公子动怒，吓得浑身一颤，“公……公子，老奴知错……老奴再也不敢了……”她实在没想到，公子竟会为了一个新来的丫鬟，如此动怒责罚自己。
她何错之有？
越想越觉得委屈，面容也有些狰狞。
“多谢公子垂怜，可我不愿你为难。”
微风带着几分凉意拂过，吹得沈晚眼尾泛起红意，眸中水光潋滟，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欲落未落。
“沈晚，你是我赎回来的。”
他的眸色比寻常人浅些，是剔透的琥珀色，看沈晚时，眸光沉静无波，可微抖的手泄露了。
沈晚仰起头，极力想忍住泪意，可泪珠偏不遂人愿，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意识到自己在人前失了态，她慌忙抬手擦拭眼角。
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是，奴婢……是公子的人。”
“过来。”
“是。”
她朝他走过去，待到了近前，她才真切地感受到他身形的高大，需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眉眼。
“疼吗？”
沈晚抬眸看他，水眸还残留着雾气，长睫濡湿：“奴婢不疼。”
“许嬷嬷，这几日的活计，便由你代劳吧。
退下。”
墨少寒声音冷的刺骨。
许嬷嬷的刁难，实则有老夫人纵容之意。
这般奴仆，若不加以调教，日后必酿大错。
平日里他素来懒理府中琐事，如今看来，这些下人竟是越发放肆了。
许嬷嬷怎会不知这是惩戒，嗫嚅着不敢多言。
心里的恼意更是上升一阶梯。
公子竟为一个风尘女子，折辱于她。
连带着丫鬟兰芝，也被派去做那洒扫粗活。
老夫人的面容有些抽搐，不像方才那样平静了。
“墨儿……”墨少寒率先打断她“祖母，孙儿还有事，告辞。”
沈晚被他携着一同离去，转身时，她垂首敛目，长睫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阴翳。
他这般举动，究竟是为了她这个女子，还是想借此事，改一改府中积久的逆来顺受？
申时。
大雨淅淅沥沥，整个墨府被笼罩在一片雨雾当中。
“公子，奴婢自己来。”
沈晚被安排到了听竹轩当差，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公子有意为她立威。
一路行来，两侧丫鬟仆妇们偷觑的目光，她都一一收在眼底。
墨少寒松开手，将药膏递给她，声音温和“你既爱抚琴，往后，只须为我一人弹奏便好。”
“可奴婢……是青楼出来，她们……不准怯。
我只知，你当初入那地方，是为了葬父。”
原先的沈晚，的确是为葬父才沦落风尘，这恰好给了如今的她一个堂而皇之的由头。
谁也不知，她本是大朝公主，与这燕国一个名叫“沈晚”的女子恰巧同名。
只是那真正的沈晚早己不在人世，而她，便借这身份。
“公子，沈晚何德何能受你庇护，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她垂眸敛衽，声音轻婉“让奴婢为你弹一曲吧。”
沈晚拿出琴，低头弹奏，有时候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面前男子，旋即又低下去。
她一身素色衣衫，衬得气色愈发显好，面颊泛着自然的红润。
只是指尖还带着浆洗衣物留下的印记，那抹红在白皙的手上格外显眼，像是浸了水的胭脂，透着几分生活的实感。
“少寒哥哥！”
忽远忽近的声音打断了两人。
沈晚弹奏的手指一顿，停了下来，收起琴弦，准备起身告辞，只是那女子走的很快，转眼就到了室内。
“你是谁？”
女子站在墨少寒身后，穿一件红色斗篷，容貌绝俗、气质温雅，极其醒目。
“奴婢唤沈晚。”
这就是许嬷嬷所说的清倌人了。
白幼薇上下打量了沈晚数番，而后无所谓的笑笑，朝着墨少寒递出手中的东西，道“少寒哥哥，这是我从边境带回来的。”
“多谢，只是我素来不爱甜食。”
墨少寒婉拒，目光下意识扫向沈晚，见她神色平静，似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女子自然捕捉到他这一眼，暗嘲：“原来刚正不阿的墨少寒，竟也会对一介风尘女子另眼相看，是贪恋她那几分容貌，还是被这装模作样的姿态迷惑？”
这沈晚虽瞧着清素，终究是烟花巷陌出身，又怎及得上自己。
她乃将军府嫡女，年少时便随军立功，如今己是京中独一份的女将军，身份地位，云泥之别。
沈晚神色冷淡，她不愿淌进这浑水，“公子，奴婢先告辞。”
“站住。”
出声的并非墨少寒，而是那位女将军。
“府中规矩便是如此？
主子尚未发话，你倒先自行退下了？”
沈晚唇边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随后敛去，一脸无辜，抬眸看向墨少寒：“公子，奴婢可以退下了吗？”
“自然。”
墨少寒的声音平稳无波。
白幼薇心头一急，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少寒哥哥竟为了一个婢女，不惜折损她的颜面？
白氏一族汗马功劳，拿下燕国，难道这赫赫功勋，竟抵不过一个卑贱婢女？
京中男子，谁见了她不是又敬又慕，唯有墨少寒，素来对她冷淡疏离。
原来……他竟是倾心于这般青楼出身的女子么？
她的确是看不上这样的宅中女子，更是厌恶那些婢女，上不得台面。
所以沈晚是个什么东西。
墨少寒见沈晚离开，面色没有方才的温润，不过还是没有透露情绪，耐着性子与白幼薇周旋。
“白将军，你……少寒哥哥，你又想赶我走是不是，难道幼薇离京这段时间你就没有想过幼薇吗？”
“休要妄言。”
墨少寒眉头微蹙，“你乃女子，怎可出此言语？
若被外人听去，定要非议于你。”
“非议又何妨？”
白幼薇扬了扬眉，语气里带着几分坦荡不羁，“我本就不是那深宅大院里的娇弱女子，向来首言快语，难道非要学她们那般惺惺作态、扭捏拘谨？
活得那般累，又有何趣？
人生不过数十载，自当随心才是。”
墨少寒“……”你是随心了，可我怕外人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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