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领子没熨平。”
“走路声音不能小点？”
“孩子哭了，你去看看。”
他的世界里，只有需要被纠正的林淑慧，和不需要被在意的林淑慧。
我放下筷子，目光落在苏曼卿盘发的银发簪上，这是陈明远昨天去店里亲自打的。
我们结婚四十六年，他从未主动送过我一样像样的礼物，除了他脑梗那天的一束玫瑰。
追求我那会儿，别人都送姑娘手绢、雪花膏，他没有。
他只是在我家楼下等我，塞给我两个还热乎的包子，说：“吃了，暖和。”
结婚时，别人家都庆祝纪念日，我们没有。
他说那是形式主义，过日子要紧。
可唯独有一件事，他记得比谁都清楚。
每年农历五月十七，他总会带一束新鲜的栀子花回家。
那是我们第一次说话的日子，在机关大院那片栀子花墙下。
我以为，这是他笨拙的浪漫，是他用他沉默的方式，在纪念我们的相遇。
直到那天苏曼卿回来，直到他说这是他们分别的日子，他记得。
那一刻，我才恍然大悟，栀子花是他在悼念他们的分别。
心脏猛地传来一阵刺痛，我捂住心口喘气，陈明远就在这时抬起头。
他看看我，又看看儿子，指着我：
“阿栋，这个女人是谁，她为什么在我的家？”
02
陈明远是我六十八岁生日那天突发的脑梗，那天他珍重地买了一大束玫瑰花。
我记得这个七十岁的老头红了脸，不知道是玫瑰红还是脸更红，他支支吾吾地想和我说什么话。
可话还没说出口，他人先倒了下去，再醒来，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忘了想和我说的话，忘了怎么用筷子，忘了孙子已经上大学，忘了我叫林淑慧，是他明媒正娶四十年的妻。
但他记得苏曼卿。
记得她爱穿白裙子，记得她辫子上绑蓝色碎花发带，记得他们年轻时在栀子花丛中约好的，要一起去看看江南的雨。
于是那天，我站在客厅中央，看着陈明远指着苏曼卿，对围着的子女们说：
“曼卿……我的……我记得的……”
而现在，我坐在桌子的最角落，看着陈明远指着我，问桌上的子女，问我是谁。
我是谁？
我是林淑慧。
是四十六年前，在栀子花墙下与你初遇的人。
是与你生儿育女，熬过贫苦，撑起这个家的人。
是伺候你饮食起居，在你病榻前端汤送药的人。
是额角带着你亲手造成的伤，为你做完这一顿饭的人。
可现在，你问我是谁。
我缓缓站起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也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转身走向卧室。
身后，似乎传来陈栋试图圆场的声音：
“爸，你看你，那是我妈呀……”
“不对，不对，我不是和曼卿结婚了吗？你不该管曼卿叫妈吗？”
我关上门，将门外的喧闹彻底隔绝。
可没换来多久的清净，门就被推开了。
苏曼卿端着一杯热茶，放在我的床头，开口说：
“淑慧姐，忙了一天了，喝口热茶吧，明远刚只是发病了，你要体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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