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临近尾声，琉璃盏盛着琥珀色美酒，在烛影摇红中流转出奢靡酒香丝竹声渐入高潮。
舞姬们甩动着水袖扫过鎏金酒案，将整座宫殿渲染得如同仙境，崔皇后在推杯换盏中已不胜酒力，醉态翩然。
众大臣看皇后酒醉离席，太子殿下也无意继续应付，很有眼色地陆续告退了。
灯影晃得满殿暖，金樽最后碰上银盏，叮铃碎成一片笑。
除夕年宴已然落幕。
御花园角。梅林。
七宝和春桃心照不宣地离得远，还低着头，眼睛死死盯着宫道上怕有人意外闯入，这主子干的都是掉脑袋的事情，做奴婢的自是要千万小心。
寒风吹起梅树，卷起细碎花瓣，落在雪地上，须逊雪三分白。
殷珩立在那里，脸色莫名。
心在胸腔中跳得欢，可他并不想触碰佛珠，以往静心的珠串格外烫手，让他心烦意乱。
他不想承认，那晚的梦境，那勾人的低语让他的心乱了。
他厌恶这种从未遇到过失控感，厌恶自己为何频频跳入这女人精心设置的陷阱。
自己到底是不想，还是在害怕。他不敢深想。
杨月眠乐得自在，毫无形象地靠在梅树下东倒西歪，宴席上她喝了不少酒，脸有些红，他看在眼里，想起夏日进贡上来的蜜桃。
“殿下，既相约梅林为何迟迟不语呀？”
她明知故问！
殷珩脸上沉得厉害：“为何是我？”
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这话更是明知故问。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官庶女，自然指望不上家里。人又是刚进宫不久，没有根系没有子嗣，容色姣好，想依靠他这个板上钉钉的太子太正常不过。
她这样矫揉造作，何尝不是想有个退路。
他给她退路就是了，这样她是不是就可以安生些，不做这些骇人听闻的举动。
杨月眠不答，本就微红的脸颊此刻如同火烧云般璀璨，他几乎不能直视这艳光，眼神刻意看向别处。
杨月眠感受到了他的不自在：“宴席上顺的，殿下要吃吗？”
她从袖袋里拿出苏乳香饴，她自小心情烦闷的时候就爱吃点甜的，这宫宴上的香苏和牛乳用料足，比她幼时的李环饧吃着更香浓。
“......不必。”幼稚。谁要吃。
“哦。”杨月眠给自己嘴里飞快塞了一颗，甜味弥漫，她一下子开心了点。
殷珩哑然。这人为何不再问一遍，自顾自就吃了？他突然有些气闷。
“还有吗？”
“什么？”
“饴糖。”
“没了，就一个。”
“问问而已，孤也不是很想吃。”殷珩扭头，看向远处。
接着鼻间突然有一阵饴糖香气缠了上来，很近，他眼睛一瞥，发现那人的脸庞离自己只有咫尺，他甚至可以清晰看到梦境中眼下那颗魂牵梦萦的红痣。
等等，她要干什么？？她疯了？
？？？
殷珩这下真的觉得自己要疯了，这女子胆大包天，竟敢，竟敢！
她几乎要蹭到他的鼻尖，看到他慌乱的眼睛笑得灿然：
“骗你的，吃吧。”说罢就不由分说给他塞进一颗苏乳香饴。
“......”殷珩唇上也如同染了红霞，烧得灼人。也不知是羞赧还是暗恨自己隐秘的期待。
他自记事起就没吃过饴糖，那是女子爱吃的零嘴儿，倒是见母后年轻时常吃。如今入口，甜得腻人。
气氛静得诡异，谁也没再出声，她自塞进糖后就离得自己很近，成何体统。
她醉眼迷离，像带了钩子，勾住他的眼睛，挣脱不开：“殿下，我的是香苏，给你的是什么滋味的？”
殷珩正要回答，却见她慢慢冲他绽出一个笑脸，眼波流转间，那笑格外慵懒缱绻。
唇上突然一阵温凉触感，他如同电光火石般被触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反应，那陌生触感又如悄然消失。
他脑里轰然炸开，只觉眼前冬日梅花争相开放，冷冽香气霎时盖过了饴糖的甜。
“是陈皮的。”
殷珩耳朵红得要滴出血：“你......放肆！”
以色侍人。居心叵测。心机深沉。
这人实在是，不知廉耻。
杨月眠笑得惬意：“那殿下既知我居心叵测，为何不躲？”
自己为何不躲？他答不上来。
就像不知为何在澄瑞亭驻足。不知为何深夜欣然相会。不知为何看到玉梨纹样都会心烦意乱。不知为何不在宫宴上斥责她越矩。不知为何宴后邀她前来。
不知为何一边抗拒，一边在期待她大胆的试探。
殷珩闭上眼睛，轻呼一口气后再缓慢睁开，像下定了某种决心。
“是你非要来招惹，孤给过你机会。”
话音未落，殷珩不再给杨月眠片刻犹豫，便一手紧扣她的颈后，以近乎压倒性的姿态，猛然吻了上去。
这哪是温情缠绵，这是被引诱后的报复，带着近乎失控的疯狂。
他的手一只稳稳托住她的后颈，一只紧紧扣住她的手腕，手指一点点嵌入，直至十指相扣。
她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便被他的气息彻底吞没。
杨月眠眼神清明，哪还有一丝醉意。
她看着对面失控而占有的脸庞，无声闭上了眼睛，像也沉醉在这场盛大的情事里。
香苏和陈皮气味在唇间交换勾缠，腻在一起又藕断丝连。
可他们双方都明白，这是交易。
她诱他，为脱离苦海，他心知肚明。
于他而言，自己不过是美貌的纾解玩意儿。
一个吻而已，什么也代表不了。
各取所需罢了。
......
回揽月轩的路上，春桃默默跟在自家宝林后面，数次欲言又止。
杨月眠瞧见了，什么也没说。主仆俩就这么一前一后，沉默地回到了揽月轩。
隔日一早。
内务府特遣人送来了上好的衣料和胭脂。膳房也一改多日沉寂，送来她爱吃却数日未见过的腌笃鲜和燕窝桃胶羹。
杨月眠端坐在正厅交椅上，葱白般的手指抚过缂丝衣料，看向打赏过小太监的春桃，神情坦然：
“春桃，我们没得选。”
春桃微叹了口气，她何尝不知这是太子殿下的暗自庇护，可...这太冒险，她实在是担心小主的安危。
但春桃心里也明白，以现在的处境，这是唯一的破局之法。
老皇帝现在靠上好的药材吊着命，随时会一命呜呼。太子殿下后院如今还未有侍候的人，若自家主子改头换面进了太子殿下的后院，未必不是一条好出路。
可如若将来太子迎娶太子妃，自家主子又该如何立足呢？春桃想着就焦虑。
杨月眠看着春桃自昨晚就紧锁的眉头，哑然失笑：
“傻春桃，船到桥头自然直，抓紧用膳吧，别误了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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