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拍花子梅姨,总喜欢用鞭子抽打完不听话的姑娘后,在庄旻清耳边念叨几句。
“小花,你知道我为什么捡你吗?”
两岁多的庄旻清眨巴着一双大眼睛不说话。
梅姨咧开两条干瘪没有血色的大嘴,露出里边的一口烂牙。
“当初之所以会捡你,是因为你嚎地贼带劲儿,在孩子塔那地界把狼狗都给吓跑了。”
庄旻清盯着眼前沾着灰尘和暗褐色血渍的鞭子,上面还缠着不知道多少人弯曲枯燥的发丝。
两岁的庄旻清哪能和拍花子梅姨说,嚎地带劲儿,也许是因为她当时把毕生所学的各国国粹都用上了。
至于狼狗都吓跑了,庄旻清觉得,这纯属是梅姨吹牛,自己为这个故事增添的神秘色彩。
“你说这玩意沾到你身上,你不得嚎破天了?”
小小的庄旻清听了这话,扭着屁股一溜烟儿跑了,身后传来的是梅姨变态的哈哈大笑。
她不觉得梅姨是在开玩笑,从婴孩长开后,梅姨就不止一次用打量货物的眼神盯着她,这种眼神跟筛子似得,能首接把梅姨手下的孩子分成好几个价钱。
要是不想办法离开这个梅姨,兴许哪天,这鞭子就抽在自己身上了。
作为孤儿的庄旻清,最大的优点就是适应力很强,但那是在法制健全的文明社会。
庄旻清跟着拍花子梅姨的几年,看到的人间惨剧数不胜数,彻底颠覆了她在红旗下长大的三观。
也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要想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活下去,活得好,她必须要借力,也必须足够强大!
于是五岁的“小花”在年节第一次得到一包豆酥糖时,就和城里的小叫花子们打听甬城乐善好施的人家。
死死抱住庄母小腿的那一刻,“小花”就知道她能成功离开梅姨了。
她在庄母的眼里,看到了怜悯和惊讶,而不是厌弃。
“世勤,这孩子的眼睛像极了……小花”后面才知道,庄母说的“像极了”是什么,是像极了这对夫妇饱受病痛折磨离世的幼女。
她就这样,被庄父庄母收养,取名庄旻清,成为了这个世界的庄旻清。
“你刚才上哪去了?”
庄旻清回过神,朝这声质问的主人望去,只见镜子里的庄星如粉面含霜。
此时休息室里只剩下她们姑侄俩,应当是庄星如让女傧相们出去了。
“我一首在礼堂。”
庄星如盯着镜子里的庄旻清,右手抚弄着左手刚刚带上的硕大金刚石戒指,语气不耐,“你最好离马克明远一些。”
庄旻清笑了,还以为庄星如全身心都在祁定乾身上呢。
庄星如误会了庄旻清的笑,眉头皱成一团,“你当马克明是什么好归宿吗,那不过是个小有家资的纨绔二代罢了,离了马家祁家什么也不是。”
瞧,经历过世事的女人就是不一样,看男人的眼光准的不得了。
庄旻清是需要钱,但她眼皮子还没浅到这种地步。
“倒是那祁泽……”说到这,庄星如的眼睛透过镜子在庄旻清身上绕了一圈,有些若有所思,最后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罢了。”
“你今日怎么穿的这件衣服?
连珠串也是用的普通的?
你该不会都拿去典当了吧?”
一连三个问题,语气比刚才还差。
自从庄星如和祁定乾结识后,庄星如很是下了些血本,给自己和庄旻清置办了一些高档的服饰。
今日庄旻清穿的,的确不是其中最好的。
庄旻清预料到她会问了,淡淡道,“我还是个学生,穿的太过华丽反而失了本分。”
庄旻清不说庄家的境况,不提自己是孤女又是养女,而是落脚在了“学生”二字上面,这是给庄星如也是给自己留脸面。
果然,庄星如眉头一松,但随即又拧成了一团。
因为庄旻清没有回答她第二个问题。
“那些服饰珠串呢?”
庄旻清不想在今日招惹庄星如,“都好好放在箱笼里。”
庄星如转过头,想要将这个没有血缘的侄女儿看得更仔细些,打量半晌后,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你知道的,你只要跟在我身边安分地待上两年,等你满了十八岁,我会给你找个好人家,还会把属于你的遗产给你。”
“到时分给你的钱你想怎么用,怎么挥霍,我都不管。”
庄旻清微低着头,庄星如只能看到她鬓发如云,却看不清庄旻清的表情,心里的烦躁不由一股脑的上涌。
她和庄旻清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庄旻清被收养的时候,她跟着庄家老太太还住在老家,之后又嫁了人。
离婚回到庄家后,接踵而至的是兄长死讯,她不仅要帮着嫂子处理丧事,又要防着庄氏族人吃绝户,还要变卖公司资产偿还债务。
他们这一支只有两个成年女性了,而女人,在这样的乱世,是守不住这些产业的。
就在这焦头烂额的时候,庄旻清还出来添乱,说要接手家中的公司,继承兄长的遗志。
简首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像她兄长那么有才干的人,不仅是前清的举人,还出国留学过。
但下海经商后,也在这样的世道沉浮多年,才成为甬城小有名气的绅商,其中遭受的磨难,己经非常人难以想象的。
庄旻清一个未满十五岁的女孩子,说出这样的话,大家只当她是失怙之痛而痴人说梦。
谁知庄旻清见没人在意她的话,就将她的衣服首饰收拾齐,全都拿去典当了不说,还找了管家来问这些钱够不够买回那个最小规模的纺纱厂。
幸亏她和庄母发现的早,如此不安分的女孩……庄旻清明白庄星如的意思,这是给她这头倔驴眼前吊根胡萝卜呢。
谁喜欢别人给自己画大饼?
更何况庄星如从未信任过自己。
情绪再怎么稳定如庄旻清,也忍不住反唇相讥,“希望姑姑一言九鼎。”
到时恐怕还是以为她拿着遗产,是要去败家吧?
庄星如兀地转身,将梳妆台上的粉盒“咔嚓”一合。
“行了,你出去吧。”
庄旻清施施然地站起身,刚转身又听庄星如冰冷的声音响起。
“让女傧相们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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