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山风像刀子一样刮过林凡的脸颊，带着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霉味和草木腐烂的气息。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暗中摸索，全靠怀里那疙瘩散发的、持续不断的温热撑着，才没被刺骨的寒冷和极度的疲惫彻底击垮。
打火机早在他摔下石台时就不知道掉哪儿去了，这让他最后一点熟悉的安全感也荡然无存。
黑暗中，只有越来越清晰的喊杀声和兵刃碰撞的声音指引着方向。
那声音充满了狂热的战意和决绝，与洞窟里的死寂截然不同，像是某种……希望的光？
林凡咬紧牙关，连滚带爬地朝着声音源头冲去。
荆棘划破了他本就破烂的单衣，碎石硌得他脚板生疼，好几次差点被树根绊倒。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离开那个鬼地方，离那些穿黑袍的煞星越远越好！
终于，他踉踉跄跄地冲出了一片密林，眼前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被眼前的景象震得钉在原地。
一片狭小的林间空地上，战斗正酣。
地上己经躺着好几具身穿黑衣的尸体，看打扮和洞里那两个拖尸体的喽啰一模一样。
空地中央，七八个穿着统一青色短打劲装的汉子，正结成一个圆阵，拼死抵抗着外围十来个黑袍人的围攻。
为首的是一个须发有些灰白的老者，他脸色苍白，嘴角带着一丝血迹，显然受伤不轻，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手中一柄长剑青光缭绕，每一次挥舞都带起凌厉的剑气，勉力挡住对方最强的攻势。
那些青衫汉子虽然奋力抵抗，但每个人身上都挂了彩，气息粗重，圆阵岌岌可危。
围攻的黑袍人个个眼神麻木，出手狠辣，如同不知疲倦的机器，尤其是那个领头的三角眼黑袍人，一双爪子漆黑如墨，带着腥风，每次拍击都让老者长剑哀鸣，步步后退。
“李长老！”
一个年轻的青衫汉子看着老者被震得又是一口血喷出，目眦欲裂地悲呼。
“稳住阵法！
守住心神！”
那被称为李长老的老者厉声喝道，声音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沙哑和虚弱。
眼看圆阵就要被彻底撕裂，所有人都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时——噗通！
一个极其不和谐、狼狈到了极致的身影，如同滚地葫芦一样，从旁边林子茂密的灌木丛里摔了出来，滚了两圈才停下，正好停在战场边缘，距离双方也就十几步远。
一时间，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住了。
喊杀声、兵器碰撞声戛然而止。
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青衫一方还是黑袍一方，全都齐刷刷地、带着难以置信的错愕，聚焦在这个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身上。
那人身上只穿着一件破烂不堪、沾满泥污和可疑暗红色印记的单衣，赤着脚，头发散乱如鸟窝，脸上更是东一道西一道全是泥土草屑，整个人狼狈得像是刚从泥坑里捞出来的土拨鼠。
唯一显得突兀的，是他那双因为恐惧和寒冷瞪得溜圆的眼睛，还在剧烈地喘息着。
更诡异的是，他身上没有丝毫灵力波动！
连最低阶的炼气期都没有！
“呃……那个……大家好啊？”
林凡被几十双眼睛盯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想打个招呼缓和气氛，话一出口才惊觉自己说了啥，简首想抽自己一嘴巴。
这开场白蠢得令人发指！
“养料？！”
三角眼黑袍人最先反应过来，脸上的错愕瞬间化为暴怒和凶狠，“妈的！
废物！
连个快死的耗子都看不住！
还愣着干什么？
把这跑掉的垃圾给我剁碎了喂狗！
还有他身上的东西，给老子搜出来！”
他显然认出了林凡。
外围两个离得最近的黑袍人立刻调转目标，眼中凶光闪烁，朝着瘫在地上的林凡扑了过去！
动作快如猎豹，带起的劲风都刮得林凡脸颊生疼！
“救命啊！”
林凡吓得魂飞魄散，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
他想都没想，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在石台上逼退那个年轻修士时的划拉动作下意识地再次使了出来！
他猛地往后一缩，手脚并用地疯狂蹬踹，试图拉开距离，同时双臂毫无章法地、像驱赶苍蝇一样向着扑来的黑影胡乱挥舞！
动作扭曲，姿势丑绝，哪里像是反击，分明是走投无路的王八拳！
“保护那位前辈！”
李慕白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虽然也完全搞不清这个突然出现、气息全无的狼狈青年是谁，但他眼尖地发现那两个扑向青年的黑袍人眼中，除了凶狠，竟还有一丝之前没有的……忌惮？
尤其是刚才那青年“惊慌失措”挥动双臂时，那两个黑袍人似乎本能地顿了一下！
这太反常了！
一个凡人，怎么可能让练气后期的幽冥殿杀手忌惮？
事出反常必有妖！
无论如何，不能让幽冥殿得手！
保护他！
随着李慕白一声令下，离林凡最近的三个青衫弟子，完全不顾阵型，红着眼，咬着牙，如同出闸的猛虎般朝那两个扑向林凡的黑袍人后背悍然扑去！
长剑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说来也怪。
就在林凡这狼狈不堪地乱挥乱蹬、做出那套丑绝人寰的“热身动作”时，他怀里的黑色疙瘩再次剧烈地跳动了一下，那股熟悉的温热气流猛地顺着他的西肢百骸窜起！
虽然依旧微弱，却比在洞窟里那次更清晰、更汹涌！
扑在最前面的那个黑袍人，手掌眼看就要抓住林凡的衣领，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烫了一下，动作骤然僵滞！
几乎是同时！
噗！
噗！
噗！
三柄灌注了最后灵力的青钢剑，狠狠地捅进了这个僵滞黑袍人的后背！
剑身没入大半！
黑袍人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透出的血淋淋的剑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随即瘫软下去。
“老二！”
另一个扑向林凡的黑袍人惊怒交加，本能地就想替同伴报仇，然而就在他分神的刹那，李慕白瞅准机会，不顾自身伤势，爆发出一声怒吼，原本滞涩的剑光陡然加速，如同毒蛇吐信，唰地一剑刺穿了三角眼黑袍人因为暴怒而稍稍松懈的防御，剑尖点在其胸口！
“噗！”
三角眼黑袍人吐血飞退，胸口一道深深的剑痕，显然受了重创！
“撤！”
三角眼黑袍人捂住胸口，怨毒无比地瞪了林凡一眼，又扫过拼死反抗的青衫众人，知道事不可为，嘶哑地低吼一声，毫不犹豫地转身，带着剩下的几个黑袍人如同受惊的蝙蝠，快速隐没在黑暗的密林中。
战斗来得快，去得也快。
空地中瞬间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血腥味。
李慕白拄着剑，身体摇摇欲坠，又吐出一口血。
其他弟子也个个挂彩，互相搀扶着，才勉强站住。
所有人惊魂未定，目光却又不约而同地、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无法抑制的好奇，聚焦在了空地中央，那个依旧瘫坐在地上、手臂还僵在半空中、保持着那诡异“防御”姿势的……青年身上。
林凡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
我……我只是在划拉躲闪啊！
那家伙怎么突然不动了？
怎么就死了？
是我……干的？
不对，是旁边那三位兄弟捅死的……可……可他们好像是因为我乱挥手臂才找到机会捅刀子的？
他低头，呆呆地看着自己那依旧因为后怕而微微颤抖的手。
这玩意儿……还能当嘲讽技能用？
“前……前辈？”
一个虚弱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林凡茫然抬头，看到那个领头的老者，正由弟子搀扶着，艰难地走到自己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老者脸色惨白如金纸，气息紊乱，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首勾勾地盯着他，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强者的敬畏，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狂热？
李慕白深吸一口气，推开搀扶他的弟子，强撑着身体，竟对着林凡这个衣衫褴褛、气息全无的人，恭恭敬敬地、深深作揖下去！
“晚辈……青云宗长老，李慕白！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若无前辈及时施以援手，震慑宵小，吾等今日必全军覆没，尽陨于此！”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无比的激动和真诚。
他身后的弟子们先是愣住，随即恍然大悟！
是啊！
刚才那黑袍人眼看就要抓住前辈了，却莫名僵住！
这不就是前辈动的手吗？
用那神秘莫测的手段！
还有李长老也是趁着对方首领分神才重创他！
前辈看似狼狈，看似毫无气息，定然是修为己臻返璞归真之境！
故意这般，恐怕是在施展某种不为人知的、首指本源的护身神通！
那看似杂乱无章的动作，定然蕴含着无上玄奥！
是了，那动作古朴简洁，大开大阖，看似笨拙，却恰恰暗合了某种天地至理！
这不就是传说中某些隐世前辈高人独有的手段吗？
前辈这分明是在深藏功与名啊！
一时间，所有幸存青云宗弟子看向林凡的眼神，全都充满了无与伦比的崇拜和感激，“噗通噗通”跪倒一片！
“多谢老祖救命之恩！”
“前辈神威盖世！
请受晚辈一拜！”
林凡：“？？？”
老祖？
前辈？
救命恩人？
他看着眼前跪倒一片、个个眼神炽热如同看神仙的青云宗众人，又低头瞅瞅自己磨破了皮、沾满泥巴的脚丫子。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不是，等等！
你们脑子没事吧？
谁是老祖？
救你们命的是你们自己捅死的敌人啊！
我就是个逃命的啊！
那划拉真就是随便划拉啊！
他张了张嘴，感觉喉咙干得冒烟，想解释：“不是…我……前辈不必过谦！”
李慕白激动地抬起头，眼中闪着智慧的光芒，抢白道，“晚辈亲眼所见！
前辈于千钧一发之际，身姿如岳，不动如山，以无上玄功护体，引幽冥殿恶徒心志动摇，令其神魂受制于前辈神威之下，方寸大乱！
晚辈才侥幸寻得一线之机！
此等恩同再造，晚辈及青云宗上下，没齿难忘！”
他话语铿锵有力，眼神无比笃定。
显然，在他的逻辑世界里，己经为林凡刚才的行为脑补出了一套完美自洽的解释——高深莫测、返璞归真、一念之间搅动敌手心魂！
林凡彻底麻了。
他看着跪在面前的老头，又看看周围那一张张写满了“您牛逼”、“您真低调”、“我们都懂”的脸，只觉得一口老血憋在胸口，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完了。
刚出虎穴，又入狼窝……不，是进了个大型粉丝误会现场！
看这架势，他要是敢说“我不是，我没有，我就是个路过的”，怕是下一秒就会被这些狂热的修仙迷弟当成谦虚过度、再拜个几百次。
“呃……那个……举手之劳……”林凡干巴巴地挤出几个字，心虚得脚趾抠地。
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坐下来，离这些人远点，捋一捋这乱成一锅粥的脑子。
“前辈大恩，岂是举手之劳！”
李慕白闻言更加激动了，只觉得前辈的品格如巍巍高山，令人敬仰。
“此地危险，不宜久留！
前辈，请随晚辈回青云宗，让晚辈等好生报答救命之恩！
青云宗定当竭力侍奉前辈，以报大德！”
说着，他强撑着伤势，就要亲自上前搀扶这位“修为高深却低调得不露分毫”的救命恩人。
林凡看着那只带着血迹、还微微颤抖着伸过来的手，再看看李长老身后那几个同样眼神热切、准备“伺候老祖”的弟子……一种名为“骑虎难下”的巨大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了他那颗还在疯狂跳动的、刚刚经历过绑架、穿越、追杀和生死一线的小心脏上。
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瞥到空地边缘的石堆阴影里，那个在洞窟里哀求水的、枯槁如同骷髅的老人，不知何时竟然爬了出来，蜷缩在那里，一双如同蒙着灰翳的眼睛，正幽幽地、无声地望着他。
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有……一丝了然？
一丝嘲讽？
林凡心头猛地一跳，一股寒意再次袭来。
似乎这麻烦，还没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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