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冰雨，吹过死寂的街道，也吹过七个紧贴在墙根下的瘦小身影。
“幼虎”之名并未带来任何温暖或力量，只有沉甸甸的现实压在每个人心头——冷、饿、怕。
深入南京城的决定，在目睹了更多触目惊心的惨状后，显得愈发大胆而致命。
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血腥味和焦糊味，几乎让人窒息。
“虎……虎头，”铁头改了称呼，声音因寒冷和恐惧而颤抖，“咱……咱真要在城里躲？”
“灯下黑。”
韩虎重复着这个词，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十字路口，“鬼子主力在追剿溃兵，城里反而空虚。
但记住，从现在起，眼睛、耳朵都要放到最大！
一切行动，听我指令！”
他的镇定，成了这支小队伍唯一的锚。
“小泥鳅，探路。”
韩虎低声道。
小泥鳅点点头，像一只真正的泥鳅般，贴着墙根无声地滑了出去，身影在废墟间几个闪烁便消失了。
这是他的天赋，也是韩虎此刻最能倚重的能力之一。
片刻后，他溜了回来，脸色更白，嘴唇哆嗦着：“虎头，前……前面巷子，有……有鬼子……在……在……”他说不下去了，但所有人都明白了那未尽之语意味着什么。
秀姑猛地捂住嘴，眼泪无声滚落。
豆芽把身子缩得更紧。
韩虎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
听力如同无形的触须向前延伸。
他听到了兽性的哄笑，零星的枪声，以及……更令人心碎的声音。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是一片冰冷的决然。
“绕路。”
他斩钉截铁，“从右边那片烧毁的店铺后面穿过去。
快，脚步放轻！”
队伍再次移动，像一群受惊的老鼠，在城市的残骸间穿梭。
韩虎的耳朵时刻保持着高度的警觉，他听到了远处零散的日语口令，近处废墟间可能藏匿危险的细微动静。
“停！”
他突然举手握拳，身后几人立刻僵住，连呼吸都屏住了。
侧前方一条平行的街道上，传来了皮靴踩在瓦砾上的声音，以及日语交谈。
“……真无聊，连个像样的抵抗都没有。”
“知足吧，早点清理完，早点回去休息。”
声音逐渐远去。
“走。”
韩虎低声道，带着队伍快速穿过开阔地，钻进另一片建筑阴影中。
几次有惊无险的规避后，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相对理想的临时落脚点——一座被炮火掀掉一半的二层小楼，楼梯塌了，但一楼靠里的一个房间还算完整，并且有一个通往后面小巷的隐蔽后门。
“石头，检查一下结构，看有没有隐患。
铁头，警戒后门。
小泥鳅，注意前面街口。”
韩虎迅速分配任务，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几个孩子下意识地听从，各自行动起来。
“秀姑，你的伤……”韩虎看向脸色苍白的秀姑。
“没……没事，划破点皮。”
秀姑强撑着说，但颤抖的手暴露了她的虚弱。
“文化，看看这屋里有没有能用的东西，特别是水、吃的，或者能保暖的。”
韩虎又对眼神灵活、正在打量西周的文化说道。
文化立刻点头，开始在废墟里翻找起来。
韩虎则走到窗边，透过破损的窗棂，观察着外面死寂的街道。
他的心跳依然很快，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仅仅依靠听力规避危险是不够的，他们需要食物，需要水，需要药品，需要了解更多生存的规则。
“虎头，”文化压低声音，带着一点兴奋，“找到半缸水！
缸没破！
还有……半罐好像发霉的咸菜！”
这简首是天大的好消息！
几个孩子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
“省着点。”
韩虎叮嘱道，心里却稍稍一松。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耳朵猛地一动！
一种细微的、不同于风声雨声，也不同于老鼠跑动的声音，正从街道的另一头传来。
是皮靴踩在碎玻璃上的声音！
只有一个人，脚步有些虚浮，嘴里还用日语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正朝着他们这栋小楼走来！
“隐蔽！”
韩虎声音极低，却如同惊雷在几人耳边炸响！
所有人瞬间缩到预选好的藏身点后面，连大气都不敢出。
铁头攥紧了那支没有子弹的老套筒，眼神凶狠地盯着通往后门的方向。
石头默默捡起了一块沉重的断砖。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推拉枪栓的咔哒声，以及鬼子兵醉醺醺的自言自语：“……支那猪……躲哪里去了……让爷爷……找找……”他，竟然是要进来搜查！
韩虎的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
他飞快地扫视着藏身的几个伙伴，豆芽吓得浑身发抖，秀姑死死咬住嘴唇，文化脸色惨白。
不能指望他们正面搏杀！
这个鬼子虽然喝醉了，但手里有枪！
怎么办？
他的目光瞬间锁定在房间入口处，那上方因为炮击而松动、仅靠几根扭曲钢筋勉强牵连着的一大块水泥预制板！
电光火石间，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在他脑中形成！
他猛地看向小泥鳅和石头，用最低的声音和最快的话速下令：“小泥鳅，去门边，弄出点动静，引他注意门口！
石头，跟我来，听我口令，撞断那根支着的木棍！”
小泥鳅虽然害怕，但对韩虎的命令有着绝对的信任，立刻像猫一样溜到门内侧的视觉死角。
石头则毫不犹豫地跟着韩虎潜到那块悬垂的水泥板下方，那里有一根临时用来支撑的、并不粗壮的木棍。
“哐当！”
小泥鳅故意踢到了一块碎砖。
门外的脚步声一顿，随即，日语带着兴奋和残忍响起：“哈哈……找到你了！”
“吱呀——”破旧的木门被猛地推开一道缝，一个戴着屁帘帽、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满脸酒气的鬼子兵，探进了半个身子，目光搜寻着屋内的黑暗。
就在这一刹那！
“撞！”
韩虎低吼！
他和石头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撞向那根支撑的木棍！
“咔嚓！”
木棍应声而断！
失去了支撑，那块沉重的水泥预制板带着积年的灰尘和碎块，轰然坠落！
不偏不倚，正砸在那个刚探进身子的鬼子兵头上！
“呃啊——”一声短促到几乎无法分辨的惨嚎被沉重的撞击声淹没。
尘埃弥漫。
门外，只剩下半具被压在水泥板下的尸体，鲜血汩汩流出，浸湿了地面。
房间里，一片死寂。
七个孩子，包括韩虎自己，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血腥而有效的一幕。
他们……他们竟然干掉了一个鬼子！
一个全副武装的鬼子兵！
短暂的沉默后，铁头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猛地冲过去，费力地从水泥板下拖出那支带着刺刀的三八式步枪，还有一个牛皮子弹盒，脸上充满了狂喜和复仇的快意！
“枪！
我们有枪了！”
小泥鳅、文化也围了上去，看着那支崭新的步枪，眼神火热。
只有韩虎，缓缓走到那具尸体旁，看着那狰狞而凝固的表情，胃里一阵翻腾。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见证并主导了一场杀戮。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适，目光变得愈发坚定。
他弯腰，捡起了鬼子腰间的水壶和一个小小的高粱米饭团。
他转过身，看向激动又有些无措的伙伴们，将饭团递给饿得眼睛发绿的豆芽，然后将水壶递给秀姑。
“记住这种感觉。”
韩虎的声音在尘埃落定的废墟中响起，冷静得不像个孩子，“这不是结束，只是开始。
想要活下去，我们就要比鬼子更狠，更聪明！”
他指了指那支步枪，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脑袋：“从现在起，我们‘幼虎’，不仅要会躲，更要学会……猎杀！”
（第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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