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穿越云层时，林野把两块怀表小心地放进贴身的布袋里，指尖总能触到表盘冰凉的金属质感，像握着两段沉甸甸的时光。
他靠在舷窗旁，看着下方逐渐缩小的多伦多城区，艾米丽在机场递给他木盒时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 —— 那个金发碧眼的女孩红着眼眶说：“奶奶晚年总坐在窗边看海棠花，说等不到归人，就看看他故乡的花。”
林野打开木盒，除了那沓退信，还有一本巴掌大的速写本。
纸页己经脆得发卷，上面全是铅笔勾勒的肖像：穿白衬衫的少年在钟表店修表，睫毛垂落的弧度清晰可见；少年蹲在樱花树下，给少女画手背的纹身，图案是一朵小小的樱花；最后一页是幅未完成的画，只画了半间中式院落，院角有株刚抽芽的海棠，旁边空白处写着 “景明的家”。
他突然想起外公书房里挂着的一幅画，画的也是海棠院落，笔触和这本速写本上的惊人地相似。
小时候他问外公是谁画的，外公只说是 “一个老朋友”，现在想来，那或许是外公照着雪绪的速写，一笔一划补完的念想。
航班在上海转机时，林野收到了母亲发来的消息，说整理外公旧物时，在书桌抽屉的夹层里发现了一个铁盒。
他立刻改了行程，首奔老家。
推开外公书房的门，阳光透过老式木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母亲正蹲在书桌旁，手里捧着一个生锈的铁盒。
“你看，这里面全是信稿。”
母亲把铁盒递给林野，里面整齐地叠着一沓泛黄的信纸，每一张都写满了字，却没有信封，也没有邮票。
林野拿起最上面的一张，日期是 1969 年 3 月，正是外公被下放到林场的第三个月。
“雪绪，见字如面。
林场的冬天很冷，夜里能听到北风刮过松林的声音，像你在东京时给我讲的海浪声。
我试着给你写信，可每次把信放进邮筒，又会偷偷取回来 —— 他们说我有‘海外关系’，信会被拆开，会给你带来麻烦。”
“今天林场的海棠树发芽了，我想起你说想看中国的海棠，就摘了片嫩叶夹在信里。
等春天过去，叶子会变黄，就像我们分开的日子，一天天在流逝。”
“昨天认识了一个叫李秀兰的姑娘，她是林场的护士，看到我咳嗽，就给我送了碗姜汤。
她话不多，却总在我劈柴时，悄悄帮我把斧头磨快。
雪绪，我好像…… 不能再等你了。”
林野的眼泪滴在信纸上，晕开了模糊的字迹。
他终于明白，外公不是不想等，是在命运的重压下，不得不把那份爱意藏进心底。
而外婆李秀兰，她或许早就看到过这些信稿，却从未说破 —— 她把外公的沉默当成守护，把自己的温柔当成陪伴，用一辈子的时间，守护着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秘密。
铁盒的最底层，压着一张被折叠了无数次的照片，照片上的外公穿着林场的工装，手里抱着一个婴儿，旁边的外婆穿着碎花衬衫，正温柔地逗着婴儿笑。
那是林野刚出生时的照片，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是外婆的笔迹：“景明，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好好过日子。”
林野把照片贴在胸口，突然想起在多伦多时，艾米丽说雪绪晚年常说的一句话：“爱不是占有，是希望对方能好好活着。”
无论是外公对雪绪的隐忍，还是外婆对雪绪的包容，都是这份爱意最好的注解。
他拿出手机，翻出雪绪在海棠花前的照片，又找出外公画的海棠院落，拼成一张图，发给了艾米丽。
配文只有一句话：“他们都好好活过，也都好好爱过。”
发送成功的瞬间，贴身的布袋里传来细微的 “咔嗒” 声，林野低头一看，两块怀表的指针竟同时开始转动，阳光落在表盘上，折射出温暖的光。
他仿佛看到外公和雪绪站在樱花树下，少年穿着白衬衫，少女握着怀表，笑容明亮；又仿佛看到外婆和外公坐在海棠院落里，慢慢变老，岁月静好。
或许有些爱情没能相守，但那些藏在信稿里的思念，藏在怀表里的承诺，藏在岁月里的温柔，会永远留在时光中，像海棠花一样，年年岁岁，绽放着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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