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污秽中的箴言黑暗。
并非虚无的黑暗，而是粘稠的、具有侵蚀性的黑暗，如同活物般挤压着卢恩的每一寸感官。
他从昏迷中醒来，第一个感觉是冷，刺入骨髓的阴冷，紧接着是手腕处那道银色命轮纹路传来的、持续不断的灼痛。
污染度：2%...环境同化进程加速...建议尽快脱离高浓度污染区...“观测之瞳”冰冷的低语在脑中响起，比前两次更加清晰，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迫感？
卢恩挣扎着坐起身，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散发着腐臭的黑色淤泥里。
西周是扭曲的、发出微弱磷光的巨型蘑菇林，天空依旧是那片蠕动着的暗紫色，绿色的神经光带无声滑过，照亮了这片死寂的沼泽。
他摸了摸脖颈，注射器的针孔还在隐隐作痛。
姐姐奥萝尔最后的口型——“西南角冰柱”——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记忆里。
西南角？
在这片毫无方向感的噩梦之地，哪里才是西南？
“必须离开这里……”卢恩咬着牙，忍着全身的酸痛站起来。
他检查了一下自身，除了狼狈和几处擦伤，似乎没有大碍。
但“观测之瞳”提示的污染度提升，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
他回想起那个救下小女孩的神秘少年，以及他最后留下的手势和指向。
那是唯一的线索。
凭借着“观测之瞳”提供的微弱环境感知，卢恩辨认出泥潭中几块泛着安全绿光的垫脚石，开始朝着少年消失的方向艰难移动。
沼泽仿佛有生命，淤泥下不时有滑腻的东西擦过他的脚踝，让他头皮发麻。
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腐烂花香和铁锈般的血腥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催命气息。
走了不知多久，或许是几个小时，或许只有几分钟——在这片时间感扭曲的区域，一切都难以衡量——卢恩终于抵达了沼泽的边缘。
前方是一片相对干燥的、由暗红色砂石构成的丘陵地带。
在丘陵的入口处，他看到了一个极不协调的景象：一堆杂乱堆积的废弃物——生锈的齿轮、断裂的蒸汽管道、破碎的玻璃器皿，甚至还有几本被污渍浸透、封面模糊的书籍——如同一个文明的坟场。
而在垃圾堆的最上方，斜插着一面残破的、印有模糊鹰徽的旗帜，那是纪元城元老院的标志。
更让卢恩心跳加速的是，垃圾堆旁，靠着半截断裂的混凝土柱，坐着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比卢恩年长几岁的青年，穿着一身改造成冒险服饰的纪元城底层工装，但己经破烂不堪，沾满泥污。
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左臂用撕下的布料简陋地包扎着，渗出的血迹己经发黑。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充满了疲惫、警惕，却又燃烧着不甘火焰的眸子。
青年也看到了卢恩，他猛地绷紧身体，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别着一把简陋的、由蒸汽核心零件打磨而成的匕首。
“站住！”
青年的声音沙哑，但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你是谁？
哪个区的？”
卢恩停下脚步，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第西区，卢恩。
我是……刚被送进来的。”
青年上下打量着卢恩，目光尤其在卢恩相对“干净”的衣物和明显缺乏锻炼的身体上停留了片刻，眼神中的怀疑更浓了。
“第西区的废物？
哼，元老院现在是连垃圾都不分类了吗？
你是怎么活过第一波‘腐沼气息’的？”
卢恩心中一凛，他并不知道什么“腐沼气息”，能活下来恐怕全靠运气，或者是……手腕上这个诡异的印记。
他不能暴露“观测之瞳”的存在，只能含糊道：“我……我不知道，醒过来就在那边了。”
他指了指身后的沼泽。
青年眯起眼，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最终，生存的本能压过了猜疑。
“过来吧，但别耍花样。
在这里，落单的人死得最快。”
他稍微放松了握匕首的手，示意卢恩靠近。
卢恩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在青年对面几步远的地方坐下。
他注意到青年脚边放着一个瘪了一半的水囊，还有几颗看起来勉强能食用的、带着泥土的块茎。
“我叫铁砧，第二区的。”
青年开口道，语气缓和了一些，“以前是‘熔炉街’的机械学徒。”
他自嘲地笑了笑，“看来咱们的‘好日子’都到头了。”
通过铁砧断断续续的叙述，卢恩对“梦境荒野”有了更具体的了解。
这里并非完全无序的杀戮场，而是存在着一些潜在的“规则”和“区域”。
像他们所在的这片“腐臭沼泽”只是外围区域，相对“安全”，但也充满了环境威胁和低级的梦境生物，比如卢恩之前遇到的“腐沼潜伏者”。
而更深处，则有被称为“疯狂丘陵”、“呓语森林”和“永恒冰柱”等更加危险的区域。
“西南角……”铁砧听到卢恩提到的方向，眉头紧锁，“那边是‘呓语森林’的方向，听说靠近森林边缘有一片奇怪的冰原，好像确实有巨大的冰柱。
但那里是‘清道夫’们活跃的地盘，非常危险。”
“清道夫？”
“就是一些在这里活了很久，或者得到了特殊‘恩赐’的家伙。”
铁砧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和恐惧，“他们以猎杀我们这些新来的‘柴薪’为乐，或者……更糟，把他们收集起来，献给某些不可名状的存在，换取力量。”
卢恩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他想到了格雷厄姆队长提到的“宿命之环”，以及脑中的低语。
这所谓的“献祭”，背后果然有更深的阴谋。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奇异的声音，像是无数细碎的脚步声和低沉的嗡鸣。
铁砧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不好！
是‘食尸甲虫’群！
它们被血腥味引来了！
快走！”
他一把抓起水囊和块茎，也顾不上卢恩，转身就向丘陵深处跑去。
卢恩不敢怠慢，立刻跟上。
两人在崎岖的红砂石地面上狂奔，身后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越来越近。
卢恩回头瞥了一眼，只见一片黑压压的、如同潮水般的甲虫群正漫过他们刚才休息的地方，所过之处，连那些坚硬的垃圾都被啃噬殆尽！
它们的速度极快，眼看就要追上！
“这边！”
铁砧猛地拐进一个狭窄的岩石裂缝。
裂缝深处，似乎有一个隐蔽的洞口。
两人挤了进去，洞口狭窄，仅容一人通过。
铁砧用身体堵住洞口，卢恩则在黑暗中喘息，心脏狂跳。
甲虫群撞击着岩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但暂时无法涌入。
危机暂时解除，但新的问题出现了——他们被困住了。
黑暗中，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借着从缝隙透入的微弱绿光，卢恩看到铁砧苍白的脸上满是汗水，他包扎伤口的布条己经被鲜血彻底浸透。
“你的伤……”卢恩低声道。
铁砧咬着牙：“之前为了抢这点水和食物，被一个‘堕落者’抓的……那家伙己经不算人了。”
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眼神有些涣散，“看来……我可能撑不到下一个‘循环’了。”
“循环？”
“你不知道？”
铁砧有些诧异地看着卢恩，“这片荒野的时间是混乱的，每隔一段时间——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更短——一切都会‘重置’。
地形会变，怪物会刷新，但……我们这些‘天命者’的记忆和伤势会保留。
除非找到‘净化之源’，或者……像那些‘清道夫’一样，彻底拥抱污染。”
重置？
保留记忆和伤势？
卢恩想到了自己每天凌晨的状态重置，难道和这个世界的“循环”有关联？
是保护，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诅咒？
洞外的甲虫群似乎暂时没有离开的迹象。
铁砧的状况越来越差，开始发出低低的呻吟。
卢恩看着他，又想起姐姐。
他不能死在这里，他必须找到西南角的冰柱，必须找到姐姐！
强烈的求生欲和某种莫名的冲动，让卢恩将注意力集中到了手腕的银色纹路上。
他回忆起“观测之瞳”似乎能分析环境，那么……能不能做点别的？
他集中精神，想象着“治疗”、“止血”这样的概念，同时将手轻轻按在铁砧受伤的手臂上。
刹那间，银色纹路微微发亮，一股微弱但清晰的暖流从卢恩体内流出，顺着手掌传递到铁砧的伤口处。
卢恩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仿佛自己的精力被抽走了一部分。
检测到宿主主动引导微量生命能量...目标创口污染轻微中和...生命体征趋于稳定...宿主精神力消耗10%...污染度波动，当前：2.5%...几秒钟后，铁砧伤口的渗血明显减缓了，他痛苦的表情也舒缓了一些。
他震惊地看着卢恩，又看看他手腕上那逐渐黯淡下去的银色纹路。
“你……你是什么人？”
铁砧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你拥有‘恩赐’？
不对……这种力量感觉……很奇怪……”卢恩自己也感到惊讶，他没想到“观测之瞳”还能这样使用，但随之而来的污染度提升和精神消耗也让他警惕。
这力量是一把双刃剑。
“我也不知道……”卢恩老实回答，“它好像……和我绑定了。”
铁砧沉默了片刻，眼神复杂地看着卢恩：“看来你不是普通的‘柴薪’。
或许……你真的有机会走到‘西南角’。”
他顿了顿，仿佛下定了决心，“我知道一条相对安全的小路，可以绕过主要的危险区域，通往呓语森林的边缘。
我们可以……结盟。”
就在这时，洞外甲虫的骚动突然停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令人不安的寂静。
然后，一个缓慢、沉重，仿佛巨石摩擦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洞口外。
一个嘶哑、扭曲，仿佛由无数个声音叠加而成的话语声，穿透岩石，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新鲜的……柴薪……我闻到了……甜美的……恐惧……还有……一丝……不该存在的……‘箴言’的味道……”卢恩和铁砧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极致的恐惧。
洞口的光线被一个庞大的阴影彻底遮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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