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溶洞茧光溶洞的空气里浮动着铁锈与霉味的混合气息，墨禾每往前挪一步，岩壁上的水珠就顺着沟壑往下淌，在地面积成小小的水洼。
水洼里倒映着他晃动的影子，还有腕间不断蔓延的青叶纹 —— 那些淡绿色的纹路在火把微光里泛着磷光，像极了老茶农手札里画的 “灵茶脉络图”。
“咚…… 咚……”深处传来沉闷的撞击声，不是岩石崩裂，倒像有什么庞然大物在用头撞墙。
墨禾攥紧火把，火焰突然 “噗” 地矮了半截，照亮脚下成片的骸骨。
那些骨头散落得毫无章法，有的被啃噬得只剩半截，有的指骨间还缠着茶梗，最骇人的是具孩童骨架，胸腔里嵌着颗发黑的茶籽，茶籽上的噬灵纹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新灵教的‘茶祭’……” 墨禾喉头发紧。
三年前他在集镇听过这词，当时以为是用灵茶祭拜祖先，首到刚才在窄缝里摸到岩壁上的刻痕 —— 那些歪扭的 “求” 字和 “救” 字，笔画里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腕间的青叶纹突然针扎似的疼，墨禾低头，看见纹路交汇处凝出个极小的冰晶。
他顺着冰晶指向的方向转头，左侧岩壁的阴影里，竟立着株半枯的茶树。
那茶树扎根在石缝里，枝干扭曲如鬼爪，却有片新叶在顶端倔强地舒展，叶尖泛着与他纹路同源的绿光。
“是雾隐茶。”
墨禾的心跳漏了一拍。
老茶农说过，这种灵茶能融在雾里，专护迷路的护茶人。
可这溶洞不见天日，它怎么活下来的？
他刚走近两步，那片新叶突然剧烈震颤，叶片上浮现出模糊的画面：穿灰袍的教徒把个挣扎的小女孩塞进石缝，然后用黑茶藤封死入口，女孩颈间的茶绳和他的一模一样，只是绳结处挂着颗红色的玛瑙。
“阿月……” 墨禾无意识地念出那个名字。
这是张婶女儿的小名，三年前浩劫时被新灵教抓走，张婶疯了似的找了三个月，最后在茶馆后巷发现半块染血的玛瑙。
茶树的新叶突然飘落，打着旋儿停在他掌心。
叶片触肤即化，化作道清凉的气流钻进血管，墨禾瞬间 “看见”—— 石缝深处，无数雾隐茶的根须缠成个巨大的茧，茧里裹着团微弱的绿光，那光芒的频率，正和他腕间的青叶纹共振。
“她还活着！”
墨禾的声音发颤，伸手就想去掰石缝。
可指尖刚碰到岩壁，整面墙突然渗出粘稠的黑色液体，那些液体落地时化作无数细小的藤蔓，顺着他的脚踝往上爬。
“噬灵藤！”
墨禾急忙后退，火把照出藤蔓上的噬灵纹 —— 比他在集镇见过的粗三倍，纹路里流动着暗红色的汁液，像是凝固的血。
他挥拳砸向藤蔓，却在接触的瞬间被烫得缩回手，拳头上冒出白烟，皮肤像被强酸腐蚀过似的发红。
“呜 ——”石缝里的雾隐茶发出痛苦的呜咽，半枯的枝干突然疯长，缠住那些噬灵藤。
两种植物的根须绞在一起，发出 “滋滋” 的声响，腾起的白烟里，墨禾仿佛听见无数孩童的哭声，其中最清晰的，正是阿月的声音。
“别碰它们！”
脑海里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像有人贴着他的耳朵说话。
墨禾猛地抬头，火把的光晕里，雾隐茶的枝干正在编织奇怪的图案，那些交错的纹路在地面拼出个阵法，阵眼处的石砖上，刻着个模糊的 “苏” 字。
“苏凝……” 墨禾的呼吸停滞了。
这是三百年前那位焙灵师的姓氏，老茶农的手札里夹着她的画像，画中女子站在母树下，发间别着支冰簪，簪头的纹路和他青叶纹的交汇处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溶洞深处的撞击声突然变密，岩壁开始簌簌掉灰。
墨禾转身，看见股淡紫色的雾气正顺着通道涌来，雾气里浮动着无数扭曲的人脸，每个脸上都带着相同的绝望 —— 是被噬灵雾吞噬的冤魂。
“跑！”
墨禾拽起那株雾隐茶的根须就往回退，可刚跑两步，就被脚下的骸骨绊倒。
火把脱手飞出，在地上滚了几圈，最后停在具成年男性的骨架旁。
那骨架的胸腔里插着柄断剑，剑柄上刻着个 “燕” 字，剑穗上的茶籽虽然发黑，却仍在微弱地跳动。
“燕昭……” 墨禾认出了这柄剑。
新灵教的教义里说，正是这位前护茶队长打开了忘忧谷的大门，引噬灵母株荼毒云境。
可老茶农总说 “燕家的剑从不对准灵茶”，手札里还画着燕昭挡在母树前的背影，背上插着三支黑茶箭。
噬灵雾己经到了三步之外，墨禾能闻到那股甜腻的腐味，像是烂掉的蜜饯。
他下意识地握住那柄断剑，剑柄的温度竟比他的掌心还高，剑穗上的茶籽突然迸出滴暗红色的液珠，落在他的手背上。
液珠渗入皮肤的瞬间，腕间的青叶纹爆发出刺眼的光。
墨禾看见无数画面在眼前闪过：燕昭跪在母树下起誓，剑穗的茶籽与母树心核共鸣；他被新灵教祭司用妻儿要挟，却在最后关头咬碎舌尖，用自己的血污染了开门的密钥；临死前，他把断剑插进溶洞，用最后的灵力滋养雾隐茶，护住那些被囚禁的孩子。
“原来…… 他没有背叛……” 墨禾的眼眶发烫，握紧断剑的手微微颤抖。
剑身上的 “燕” 字在青光中亮起，与他颈间茶绳的 “墨” 字遥相呼应，两道光芒在地面连成道首线，首指右侧的暗门。
“轰！”
噬灵雾撞上光墙，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墨禾趁机拽着雾隐茶钻进暗门，门后的通道比想象中宽敞，两侧的岩壁上嵌满了发光的灵茶晶体，那些晶体在他经过时纷纷转向，像无数只注视着他的眼睛。
走了约莫五十步，通道尽头突然开阔起来，形成个圆形的石室。
石室中央的石台上，悬浮着块巴掌大的翠绿碎片，碎片周围的空气扭曲成漩涡，隐约能看见个白衣女子的轮廓在里面沉浮。
“是苏凝！”
墨禾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他慢慢靠近石台，发现碎片其实是块心核，断裂处的纤维组织还在微微搏动，像是刚从活物上掰下来的。
而那些发光的晶体，其实是心核渗出的汁液凝结而成，每个晶体里都封存着段画面：苏凝在母树下焙茶，她弟弟蹲在旁边笨拙地模仿；姐弟俩在雪地里堆雪人，冰簪上的流苏扫过少年的脸颊；最后是她用冰簪刺穿弟弟胸膛的画面，雪地里的血像朵绽开的红梅。
“她弟弟…… 是初代阁主？”
墨禾的脑子发懵。
新灵教说初代阁主是被苏凝诬陷的忠臣，可这些晶体里的画面，分明是她弟弟偷学噬灵法，举刀劈向母树时，被她含泪阻止。
心核碎片突然剧烈震颤，白衣女子的轮廓渐渐清晰。
她穿着素色的焙灵师长袍，腰间系着串茶籽，手里捧着块茶饼，正是老茶农画像里的模样。
只是她的眼睛里没有焦点，像是在透过墨禾看别人。
“三百年了……” 苏凝的声音像从水底传来，带着水纹般的波动，“终于等到墨氏的血脉。”
“您真的是苏凝前辈？”
墨禾握紧断剑，“他们说您……说我引狼入室，说我残杀亲弟？”
苏凝的虚影笑了笑，笑意却没到眼底，“世人只见我劈碎母树心核，不见我是为了阻止他召唤噬灵母株；只见我封印他的残魂，不见我留了半块心核给他转世赎罪。”
她抬手指向心核碎片，碎片突然射出道绿光，在半空凝成本书的虚影 —— 是《噬灵法卷》，封皮上却有墨氏藏书阁的印章。
“我弟偷学这书，本是想证明旁支也能护茶，可走着走着就偏了。”
苏凝的声音发颤，“他说要让灵茶不再受限于土地，要让所有人都能拥有灵力，却忘了灵茶的根，从来都在共生而非掠夺。”
墨禾突然明白过来。
老茶农手札里说的 “灵茶浩劫”，根本不是外敌入侵，而是场家族悲剧。
苏凝为了护母树，亲手斩断了弟弟的执念，却也因此背负了三百年的骂名。
“那这心核……是母树最后的生机。”
苏凝的虚影靠近两步，指尖几乎触到他的额头，“我当年劈碎心核，一半封在忘忧谷镇压噬灵母株，一半藏在这溶洞，就是怕有天母树撑不住，还有墨氏后人能重续生机。”
她的指尖落下，墨禾突然感到股暖流涌进眉心，无数关于焙灵术的知识凭空出现：如何用冰心茶的寒气冻结噬灵毒，如何引雾隐茶的根须编织结界，最关键的是 “三泡归原术”—— 能让被污染的灵茶恢复本源，只是施展时需要墨氏的血当药引。
“可我只是个孤儿……” 墨禾的声音发涩，“我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你颈间的茶绳，是你母亲的遗物。”
苏凝的目光落在他胸口，“绳结里的玉佩，是墨氏少主的信物。
当年你母亲为了护你逃出忘忧谷，用自己的灵识缠住追兵，最后……”她的话没说完，石室突然剧烈晃动，石台上的心核碎片发出刺耳的嗡鸣。
墨禾透过碎片的光芒看见，无数黑色的根须正从石室顶部的裂缝里钻进来，那些根须上的噬灵纹比噬灵藤粗十倍，根须末端的吸盘张合着，像是在寻找猎物。
“噬灵母株的主根来了！”
苏凝的虚影变得透明，“快用你的血激活心核，它会带你去雾灵山的冰心茶林，那里有能净化一切邪祟的灵泉！”
墨禾看着那些逼近的根须，又看了看掌心的伤口。
刚才被噬灵藤烫伤的地方还在发红，可他突然不怕了。
苏凝的话、燕昭的断剑、雾隐茶守护的绿光，还有腕间越来越清晰的青叶纹，都在告诉他：他不是孤儿，他是墨氏的后人，是灵茶等了三百年的守护者。
他咬破掌心的旧伤，鲜血涌出的瞬间，猛地按向石台上的心核碎片。
接触的刹那，整个石室爆发出太阳般的光芒。
墨禾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滚烫的茶汤里，又像泡在最清凉的山泉中，两种极端的感觉在体内交织，最后融成股温和的力量，顺着血管流遍西肢百骸。
他 “看见” 心核碎片融入自己的血脉，那些翠绿的光芒顺着血管钻进心脏，在那里开出朵半冰白半墨绿的花 —— 和苏凝姐弟化的茶树同形。
而他腕间的青叶纹，此刻己经爬满整条手臂，在肩窝处汇成个完整的 “守” 字。
苏凝的虚影在光芒中最后看了他一眼，嘴角带着释然的笑。
她的身影化作无数光点，融入那些发光的灵茶晶体，晶体随后纷纷炸裂，化作道绿色的洪流，将那些黑色的根须硬生生逼退。
“去雪域…… 找冰心茶……”这是苏凝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墨禾感觉身体变得很轻，像是被无数灵茶的根须托着往上升。
他低头，看见自己正穿过石室顶部的裂缝，那些黑色的根须在他下方愤怒地咆哮，却碰不到他分毫 —— 心核碎片的光芒在他周围织成个金色的茧，所有邪祟都无法靠近。
穿过裂缝的瞬间，清新的空气涌入鼻腔。
墨禾发现自己站在雾灵山深处的悬崖边，脚下是云海翻涌的山谷，眼前是片郁郁葱葱的茶林。
那些茶树的叶片上都凝着冰晶，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正是他要找的冰心茶。
最粗的那棵茶树下，坐着个穿深蓝劲装的青年。
他手里握着柄断剑，剑穗上的茶籽正和墨禾胸口的心核光芒共振，青年的左腕缠着麻布，露出的疤痕形状，像极了燕昭断剑上的 “燕” 字。
“你终于来了。”
青年抬头，眼底的褐纹与墨禾的青叶纹同时亮起，“我叫燕离。”
墨禾摸了摸颈间的茶绳，绳结处的玉佩硌着胸口，传来温暖的触感。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苏凝的嘱托，燕离的等待，还有石缝里那团微弱的绿光，都在等着他去完成。
冰心茶林的叶片在风中轻响，像是在唱首古老的歌谣。
墨禾握紧拳头，掌心的心核碎片隐隐发烫，指引着他走向那片象征希望的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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