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冷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气的针，狠狠扎进谢韶华紧绷的神经末梢。
洞口射入的惨白天光，被一道修长阴鸷的身影切割，阴影如凝固的黑水，彻底淹没角落里蜷缩的她。
一股远比谢宇浩更阴柔、也更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整个矿洞。
脚步声停在数尺外。
谢弈坤，谢家大房嫡子，族长的宝贝眼珠子。
他今日穿了件月白绣银涛的锦绸长衫，质地轻薄，在这蒸腾着热气与硫磺味的矿洞里显得格格不入的洁净，也透着居高临下的傲慢。
他垂着眼，看着地上如同污泥沟里浸染出来的谢韶华，眼神平淡得像在看一块等待清理掉的垃圾。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属于水的灵动柔和，只有深潭般的沉寂与深不见底的算计。
“乔柒那丫头，对你倒是‘情深义重’啊？”
谢弈坤的唇角勾起一丝极其冰冷的弧度，慢条斯理地捋了捋袖口并不存在的皱褶，那动作优雅却带着毒蛇吐信般的危险，“那暖玉可是乔家给她的贴身护身物件。
她自己舍不得戴，竟偷偷摸摸塞给了你这‘火厄’？”
他加重了最后那两个字，尾音拖长，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一丝探究的嘲弄，“说说，什么时候的事？”
谢韶华的身体在冰冷与剧痛的夹缝中猛地僵住，像是被无形的冰锥钉在地面。
不是因为对方点破了玉佩的存在——在这个几乎没有秘密的谢家，她早己习惯——而是那名字本身带来的冲击。
乔柒！
这个名字像一道滚烫的烙铁，猛地烫穿她几乎要被冻僵的意识，在无边的屈辱黑暗里撬开一丝微弱的暖光。
恐惧并非来自眼前的威胁，而是她藏匿的那份微弱温暖被最危险的人盯上！
她强压下喉咙里的血腥气，勉力调动起残存的意志。
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撑着冰冷的矿渣碎石，试图支撑起半边身体。
动作艰难缓慢，骨骼关节因寒气侵袭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脆响，每一次挪动都拉扯着小臂焦黑翻卷的伤口，钻心的痛。
污泥和焦灰沾满了半边脸颊，几缕湿漉的红褐色发丝黏在额角，狼狈不堪。
她低着头，目光死死盯着矿渣里凸起的一块黝黑碎石边缘，嘶哑破碎的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大公子言重……贱奴……不知……什么……暖玉……不知？”
谢弈坤轻笑着，靴尖漫不经心地碾过地上散落的、还残留着暗红血迹的铁砂石，“哗啦”的细碎声响刺耳无比。
他慢悠悠蹲下身，那张俊俏却冰凉透骨的脸庞微微靠近谢韶华，距离近得足以让她看清对方深潭般瞳孔里自己狼狈肮脏的倒影，以及那眼底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兴致缺缺的索然。
“你这身火厄骨血是谢家的污点，”他嗓音压低，却每个字清晰地砸在她耳膜上，带着毒蛇吐信般的丝丝凉意，“却还妄想用这身脏骨头替别人扛事？
乔柒那份愚蠢的天真给了你错觉，让你以为自己还有资格‘护’点什么？”
冰冷的视线落在谢韶华紧攥着的、藏在身侧淤泥里的左手手腕。
那里，破旧磨损得几乎看不出原来颜色的细绳下，掩着一颗毫不起眼的暗红石珠轮廓。
谢弈坤的目光并未在那石珠上停留一分一秒，仿佛它真的只是一粒普通的、沾满泥污的石子。
他眼中只有一丝几不可察的厌弃。
“火厄之躯，连碰一下水元灵物都怕是种亵渎。”
他指尖忽然萦绕起一缕肉眼可见的、淡蓝色的冰冷水汽，凝成一个微小的漩涡咒印，对着谢韶华血肉模糊、因寒气侵袭还在微微痉挛的右手小臂虚虚一按！
“唔啊——！”
一股远比谢宇浩引动更精纯、更具穿透力的极寒之力首刺骨骼！
冻结血液！
像是瞬间将整条手臂浸入了冻结千年的寒潭深处！
那翻卷焦黑的皮肉下，本就在方才寒水浇灌下被压制的、属于火厄骨血的怒意猛地咆哮起来！
冰与火在她臂骨深处疯狂撕咬！
小臂伤口深处尚未完全坏死的肌肉神经传来难以言喻的绞缠剧痛！
谢韶华眼前骤然发黑，身体猛地向后一弹，重重撞在背后粗糙冰冷的石壁上！
喉间腥甜再也压不住，鲜血自唇角溢出，在污泥上溅开几点深褐。
剧痛让意识都模糊起来，但她那只左手，却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更加死死地握住腕间那粗糙的、沾满泥污和血垢的石珠。
“看来那点镇阳丹是压制不住了……真麻烦。”
谢弈坤瞥着她因剧痛抽搐的身体和嘴角溢出的鲜血，语气里的厌倦更加明显。
他有些嫌恶地拂了拂袖口，仿佛怕沾染上那混合了血腥与污泥、还带着硫磺的污浊空气。
“拖你这样的废物去刑堂，倒显得小题大做了。”
他视线转向矿洞中央那座散发出昏沉暗红光芒的熔炉——炉壁上先前沾染着谢韶华皮肉被灼烫留下的焦黑印子还未冷却。
“族库新运来的那块‘沉溟玄阴铁’还没开锋，”他忽然换了话题，语气平平淡淡，像是在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苦役，“需要彻夜以微火软化其壳、引导内里寒冰锋芒苏醒。
这炉子，还有你这身不安分的‘热火’，正好废物利用。”
他目光再次落到谢韶华因痛楚而扭曲的脸上，命令不容置疑，“天亮之前，把铁芯熔出来。
否则……你就等着跟乔柒那傻丫头一起当众数落她的‘识人不清’吧。”
话里“识人不清”几个字，透着刺骨的嘲讽和明确的威胁。
他不再看地上如同破麻袋般的人影，起身，月白的袍角轻盈地拂过地上的污浊矿渣，没有沾染一丝尘埃。
他甚至没有留下监工，那倨傲的姿态说明他根本不在意结果如何——无论成功与否，惩罚都会落在谢韶华和她想要维护的人头上。
只留下他那句含而未露的阴森威胁，伴随着冰冷背影投射下来的那片更深沉的阴影，彻底笼罩了谢韶华的心。
沉重的脚步再次响起，不紧不慢地踏上阶梯，将天光一点一点重新吞噬干净。
矿洞重归彻底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与幽暗，只有中央熔炉发出苟延残喘的暗红微光，映照着角落里剧烈颤抖的身影。
矿渣粗糙的颗粒深深硌进伤口和骨头里。
谢韶华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拉动着千钧沉重碎裂的风箱，带出喉咙深处浓重的铁锈味和灼烧感。
左手紧紧捂着右臂的伤口，能清晰地感觉到皮肉下依旧冰寒刺骨、却又隐隐有不受控的灼热在艰难复燃，两股力量在她骨子里撕扯冲撞。
方才谢弈坤指尖点下凝聚的那一缕淡蓝色咒印留下的寒气，远比谢宇浩的戏弄来得阴毒顽固！
体内的火厄之力被这极致严寒反复刺激，此刻在镇阳丹药力摇摇欲坠的压制下，如同被反复拉紧又即将崩断的弓弦，发出无声的、濒临失控的悲鸣！
冷汗混着污血从鬓角蜿蜒流下，带来冰冷的滑腻感。
她颤抖着松开右手捂着伤口的左手，挣扎着探向腰间那装着最后救命稻草的旧革囊。
指尖触摸到的只剩下粗糙冰凉的布料。
没了。
最后一颗镇阳丹……己在谢弈坤降临之前的剧痛与冰冷酷刑中咽下！
彻骨的寒意仿佛依旧冻结在喉头！
绝望像冰冷的蛛网再次缠绕上来。
她艰难地转动脖子，目光落在矿洞中央那座暗红的熔炉旁——冰冷的石板地面上，静静地躺着一块尺许长、巴掌宽的巨大铁锭。
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极为沉重的、吸光的水泽般的黑色，表面毫无金属光泽，布满了龟裂扭曲的诡异纹路——沉溟玄阴铁！
光是在炉火旁散发出的那股沉凝冰冷的气息，就让她体内好不容易被石珠压下的寒毒隐约有复苏的迹象，引动骨髓里那无名的灼痛加剧！
以她此刻摇摇欲坠的状态、仅剩的那点微末伏火和随时可能失控的残躯……熔炼这等奇铁？
谢韶华惨然闭上眼，仿佛己经预见了天亮后的刑罚和更残酷的羞辱。
她那只因寒冷而颤抖的左手，无力地垂落在手腕附近，指腹却在不经意间重重刮蹭过被她鲜血反复浸染的那颗暗红石珠的边缘。
或许是濒临崩溃的精神感知出现了错乱，她似乎觉得……掌下的血污里，那颗本该冰凉的石头，正透出一股微弱而持续、甚至带着脉搏般节奏的、倔强的暖意？
这缕暖意微弱如风中之烛，却执着地穿透了她指尖的冰冷僵硬！
她倏然睁开眼，布满血丝的双瞳死死盯住熔炉中心那一小块依旧顽强维持着暗淡红光的热源——那是炉膛深处尚未彻底熄灭、最后一点核心熔渣残余的火光！
一丝源自骨血深处、近乎本能的不甘与疯狂的念头猛地窜起！
谢韶华用尽全身最后一点气力，拖着残躯向那熔炉一点一点爬去。
动作迟缓僵硬如垂死的虫蛭，在地上拖曳出暗红的血痕与污泥混合的污浊轨迹。
每一次挪动都痛得眼前阵阵发黑，右臂的剧痛更如烈火灼烧着每一条神经，左腕那石珠传来的微弱暖意，成了黑暗中唯一引路的星辰。
终于爬到熔炉边。
她勉力抬起那只伤得没那么重的左手，颤抖着伸向炉膛被厚重铸铁封死的、唯一用于观察内部火势的巴掌大窥孔。
这孔洞平日里会透出灼热刺眼的红光和白气，此刻却黯如死寂无星的黑夜。
炉壁被寒气侵染，入手一片冰冷刺骨！
连带着她本就寒毒深种的手臂又是一阵剧痛抽搐。
难道……最后的火种也熄灭了？！
就在指尖触碰到窥孔边缘冰冷铸铁的瞬间——“嗡！”
一声极其轻微、似乎存在于灵魂层面的共振嗡鸣从地底深处传来！
仿佛深埋的熔岩流沉闷地翻动了一下！
紧接着，更让谢韶华灵魂悸动的变化发生了——她那无意识抠在窥孔边缘、还沾染着自己未干涸鲜血的左手食指指尖，仿佛被炉膛内某物猛地吸附！
一股灼热到极致、却又蕴含着奇特生机与凶戾意念的“东西”，透过炉壁冰冷的铸铁，硬生生地、蛮横无比地沿着她指尖的伤口强行挤了进来！
那感觉……就像是沉寂亿万年的活火山猝然醒转的脉搏！
一道细如发丝却亮如熔金般的赤红流光，在她骤然放大的瞳孔映照下，疯狂地钻入了她的血脉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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