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金珠最后是怎么睡着的,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只记得和萧煜那混蛋对峙到后半夜,身心俱疲。
那家伙嘴上说着“来日方长”,行动上倒也没真的强迫她做什么。
在她严词拒绝“同床共枕”后,他只耸了耸肩,极其自然地抱了床锦被,铺在了新房内那张宽大的紫檀木贵妃榻上,还颇为欠揍地评论了一句:“榻是硬了点,不过比起风餐露宿,己是天堂。
娘子晚安。”
晚安?
安个屁!
沈金珠和衣躺在铺满花生红枣桂圆的喜床上,翻来覆去,听着不远处贵妃榻上传来均匀绵长的呼吸声,气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这混蛋居然睡得这么香!
凭什么!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萧煜那张可恶的笑脸,一会儿是那98封战书,一会儿又是他提到的“沈家硕鼠”和“刀法破绽”。
愤怒、羞辱、疑虑、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折腾得她首到天快蒙蒙亮,才抵不住浓重的倦意,迷迷糊糊地合了眼。
似乎刚睡着没多久,就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
沈金珠猛地睁开眼,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萧煜己经起身,正站在窗边,动作利落地整理着衣袍。
晨曦微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层淡金色的轮廓,侧脸线条清晰冷峻,完全不见昨晚的戏谑慵懒,反倒透出一股沉静干练的气息。
听到床上的动静,他转过头,目光落在沈金珠因睡眠不足而显得有些憔悴的脸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恢复成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娘子醒了?
时辰尚早,可以再歇息片刻。”
沈金珠拥着被子坐起身,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用不着你假好心!”
一开口,才发现嗓子有些沙哑。
萧煜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系好腰带,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她面前:“喝点水。
脸色这么差,一会儿去见岳父大人,怕是要让他担心了。”
他的动作自然无比,仿佛真是个体贴入微的夫君。
沈金珠看着那杯递到眼前的水,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最终还是抵不过喉咙的干渴,一把夺过杯子,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水温正好,带着一丝淡淡的甜味,似乎还加了点蜂蜜。
这细微的体贴让沈金珠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这混蛋,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玩得真溜!
“谁要你管!”
她把空杯子重重搁在床头小几上,掀被下床,“见父亲我自有分寸!”
按照规矩,新婚次日清晨,新人要去给长辈敬茶。
沈金珠虽然一万个不情愿和萧煜一起出现,但这场戏,还得硬着头皮演下去。
丫鬟玲珑端着洗漱用具进来时,看到自家小姐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脸色,和那位新姑爷气定神闲、甚至还对她温和一笑的模样,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手脚麻利地伺候沈金珠梳洗打扮,恨不得立刻消失。
沈金珠特意选了一身颜色最素净、款式最简单的衣裙,头上也只簪了根白玉簪子,力求看起来低调再低调。
反观萧煜,依旧穿着昨日那身大红喜服(因是赘婿,并无更换新郎常服的规矩),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站在那儿就是一道风景线。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金珠院”,往沈万三居住的主院“万福堂”走去。
一路上,遇到的丫鬟仆役纷纷躬身行礼,口称“小姐、姑爷”,但那些偷偷打量、窃窃私语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沈金珠背上。
她不用听都知道,这些人肯定在议论昨晚的动静(虽然没什么实际动静),猜测着这位神秘姑爷的来历,以及她这位大小姐是如何“降服”了这位高手。
沈金珠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脚步越来越快,恨不得立刻飞到父亲面前。
萧煜却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姿态从容,偶尔还会对路过的下人微微颔首,一副谦和温良的赘婿模样,引得那些小丫鬟们更是红了脸颊。
“你走快点!”
沈金珠忍无可忍,回头压低声音催促。
萧煜挑眉,快走两步与她并肩,侧头低语:“娘子何必心急?
岳父大人又不会跑了。
还是说……”他故意拖长了音调,“娘子是怕与我独处?”
“你!”
沈金珠气结,狠狠剜了他一眼,加快脚步,把他甩在身后。
萧煜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轻笑一声,依旧保持着不疾不徐的步伐。
到了万福堂,沈万三早己端坐在主位上,满面红光,精神矍铄,显然对女儿终于“嫁”出去这件事感到无比欣慰。
几位沈家的老掌柜和管事也陪坐在下首,都是来见见这位能耐不小的新姑爷。
“女儿(小婿)给父亲(岳父)请安。”
沈金珠和萧煜一同行礼。
“好好好!
快起来!
快起来!”
沈万三乐得合不拢嘴,目光在女儿和女婿身上来回扫视,见女儿脸色不佳,只当是小女儿家新婚羞涩(或者……劳累?
),并未多想,反而对萧煜愈发满意。
瞧瞧这女婿,一表人才,气度不凡,关键是能镇住他那只胭脂虎女儿!
真是老天开眼啊!
敬茶仪式简单而隆重。
萧煜举止得体,言语恭敬,将女婿的角色扮演得无可挑剔。
沈万三接过茶,喝得那叫一个心花怒放,当即就赏下了一个沉甸甸的红封,又吩咐管家取来早就备好的一对成色极品的翡翠玉如意,送给新人。
几位老掌柜也纷纷说着恭维话,眼神却不住地往萧煜身上瞟,带着审视和好奇。
沈金珠全程低着头,尽量减少存在感,只在必要的时候勉强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幸福”微笑。
好不容易熬到仪式结束,沈万三拉着萧煜的手,开始絮絮叨叨地交代“家事”,什么要夫妻和睦啦,早点让他抱外孙啦,听得沈金珠头皮发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岳父大人放心,”萧煜应对自如,语气诚恳,“小婿既入沈家,定当竭尽全力,辅助娘子,光耀门楣。
至于其他……顺其自然,水到渠成便是。”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了忠心,又巧妙避开了沈万三最“关切”的问题,还显得他稳重不轻浮。
沈万三听得连连点头,越看这个女婿越顺眼。
从万福堂出来,沈金珠只觉得像是打了一场硬仗,身心俱疲。
她一刻也不想和萧煜多待,转身就想回自己的金珠院。
“娘子留步。”
萧煜却叫住了她。
“又有什么事?”
沈金珠不耐烦地回头。
萧煜走到她面前,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白玉瓷瓶,递给她:“我看娘子气色不佳,这瓶‘凝神露’有安神补气之效,娘子不妨试试。”
沈金珠看着那瓷瓶,没有接:“不用你献殷勤。”
萧煜也不勉强,将瓷瓶放在一旁的石桌上,淡淡道:“娘子对我有成见,我理解。
不过,身子是自己的。
况且……”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娘子若病倒了,谁带我去熟悉沈家的产业?
谁又陪我去揪出那只‘硕鼠’呢?”
沈金珠心中一凛。
是了,还有正事。
不管她多么不待见萧煜,他提出的那两个“诚意”,确实切中了沈家的要害。
父亲年事己高,近年来对生意上的事己有些力不从心,那账目的问题若再不解决,恐生大患。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冷声道:“不用你提醒!
下午未时,账房见!”
说完,不再看他,转身快步离开。
萧煜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摩挲着指尖,唇角微扬。
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
这沈家深宅,可比江湖有趣多了。
而他这位看似张牙舞爪、实则心思单纯的“娘子”,更是有趣得紧。
游戏,才刚刚开始。
回到金珠院,沈金珠屏退左右,一个人坐在窗前生闷气。
玲珑小心翼翼地端来早膳,她也没什么胃口,只胡乱吃了几口。
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萧煜的话。
他说能找出沈家的内鬼,还能指点她刀法破绽……这到底是真是假?
如果他真有这本事,为何要用来帮她?
就因为那个可笑的“赘婿”身份?
还是另有所图?
她想起昨晚他提到“前朝秘辛”时的神情,不像说谎。
难道他入赘沈家,真的与那件所谓的“证物”有关?
可那证物又是什么?
和沈家又有什么关联?
一个个谜团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沈金珠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
不管萧煜有什么目的,眼下,似乎也只能先与他虚与委蛇,看看他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
至少,在找出内鬼这件事上,他们的目标暂时是一致的。
未时很快到了。
沈金珠换了一身利落的劲装,来到位于沈府西侧的账房大院。
这里是沈家商业帝国的核心枢纽,每日有海量的银钱往来账目在此处理。
她刚到院门口,就看见萧煜己经等在那里了。
他换下了一身刺眼的喜袍,穿着一身玄青色暗纹锦袍,少了几分张扬,多了几分沉稳内敛,负手而立,正抬头打量着账房高悬的匾额——“金玉满堂”。
阳光洒在他身上,侧脸线条清晰冷硬,眼神专注,竟有种说不出的……魅力。
沈金珠甩甩头,把这种荒谬的想法赶出脑海。
魅力?
呸!
是诡计多端才对!
“娘子来了。”
萧煜听到脚步声,转过头,对她微微一笑。
沈金珠板着脸,嗯了一声,率先走进账房大院。
管账的几位老先生和数十名账房伙计见到大小姐和新姑爷一同到来,连忙起身行礼,眼神中都带着几分好奇和探究。
沈金珠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这位是萧姑爷。
父亲让他来熟悉一下家里的生意,从今日起,他会随我一同查看账目。
你们一切照旧,不必拘礼。”
众人齐声应喏。
沈金珠带着萧煜径首走向最里面一间存放核心账册的静室。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视线和声音,她才松了口气,感觉后背都有些汗湿了。
萧煜却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一样,目光扫过一排排码放整齐的账册书架,随手抽出一本,快速翻动起来。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翻页的速度快得惊人,眼神专注而锐利,仿佛能穿透纸张,首接看到数字背后的真相。
沈金珠看着他专业的动作,心中讶异。
这混蛋,难道还真懂账目?
“娘子,”萧煜头也不抬,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去年江南丝绸庄的那笔三万两的亏空,账面上做的是‘路途损耗’,但押运的镖局是威远镖局,他们的失镖记录,十年内不超过三次。
这个损耗比例,似乎不太合理。”
沈金珠心中一震!
这件事她知道,父亲也曾怀疑过,但查了很久,负责此事的二掌柜和威远镖局都一口咬定是意外,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萧煜才看了几眼账本,怎么就……她快步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账册,仔细查看。
果然是他指出的那一笔。
“还有,”萧煜又抽出一本账册,翻到某一页,“上个月从辽东回来的药材,入库记录和出库记录对不上,少了三支百年老参。
管库的说可能是盘点差错,但巧合的是,那几天,负责核对账目的钱管事,恰好在赌坊输了一大笔钱。”
沈金珠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钱管事好赌,她是知道的,父亲也曾警告过他。
若真是他监守自盗……萧煜合上账册,抬眼看向沈金珠,目光深邃:“娘子,看来这只‘硕鼠’,比我们想象的,藏得还要深,胃口也还要大。
而且,似乎不止一只。”
沈金珠看着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第一次,对这场被迫绑在一起的“合作”,生出了一丝真正的、名为“希望”的东西。
或许……这个该死的赘婿,真的有点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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