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敲门声,不,更像是砸门声,让锅里升腾的热气都仿佛凝固了。
苏小禾吓得把嘴里的半块蘑菇都忘了嚼,小身子一哆嗦,下意识地就往苏青身后躲。
柳氏更是面色惨白,双手死死地攥着衣角,指节都发了白。
唯有苏大石,这个平日里闷声不吭的男人,第一时间放下了筷子,抄起了墙角那把磨得发亮的砍柴刀,眼神警惕地盯着门口,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嗬嗬”声,像一头护崽的野兽。
屋外的嘈杂声越来越响,村民们的议论和吞咽口水的声音,隔着薄薄的木门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是苏家!
味儿就是从他家传出来的!”
“他们家哪来的肉?
前几天不还跟我们一样在山上挖草根吗?”
“开门!
苏大石,你给我开门!
有吃的不能独吞!”
饥饿会放大人的恶意。
平日里和善的乡邻,在饿红了眼的时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柳氏的嘴唇哆嗦着,看着苏青,眼中满是惊惶:“青……青丫头,这可怎么办?
要是让他们知道我们……娘,别怕。”
苏青出乎意料地镇定。
她将最后一片肉涮好,夹到父亲的碗里,然后站起身,平静地说道:“爹,把刀放下。
我去开门。”
“不行!”
苏大石和柳氏异口同声地反对。
“青丫头你疯了?
他们会抢光的!”
苏大石压低了声音,额头上青筋暴起。
“爹,你觉得这门,拦得住吗?”
苏青反问,她的目光扫过那扇己经朽烂的木门,“堵是堵不住的。
越是藏着掖着,他们越会觉得我们家藏了金山银山。
到时候,就不是抢点吃的那么简单了。”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被恐惧冲昏头脑的夫妻俩。
是啊,在整个村子都快揭不开锅的时候,你家传出如此霸道的肉香,却闭门不开,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你们家有存粮,而且还不少吗?
“那……那怎么办?”
柳氏六神无主。
苏青深吸一口气,脑中飞速运转。
危机,同样也是机遇。
她想要改变现状,光靠自己一家是不够的,村长的出现,或许是一个契机。
“爹,娘,你们什么都别说,听我的。”
她语气沉稳,有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威严,“小禾,把肉都收起来,藏到你床底下。
锅里,只留野菜和蘑菇。”
苏小禾虽然害怕,但对姐姐的话却言听计从,立刻手脚麻利地将那盘所剩不多的肉片端走藏好。
苏青走到锅边,用勺子搅了搅,让那些野菜在红汤里翻滚得更欢实一些,然后才转身对苏大石说:“爹,开门吧。
就让村长一个人进来。”
苏大石看着女儿清亮而坚定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种他看不懂的深邃。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女儿。
他沉着脸,将柴刀藏在门后,然后拉开了门栓。
门刚开一道缝,外面的人就想往里挤。
“都给我站住!”
苏大石人高马大,往门口一站,声如洪钟,“村长,您一个人进来吧。”
村长苏有福是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身材干瘦,但一双眼睛却格外精明。
他挤开人群,闪身进了屋,苏大石立刻“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将外面所有的喧嚣都隔绝开来。
一进屋,苏有福的视线就立刻被灶上那口锅给牢牢吸住了。
那股让他魂牵梦绕的香味,源头就在这里!
锅里红浪翻滚,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几片菜叶和黑乎乎的蘑菇在汤里沉浮。
他使劲地嗅了嗅,没错,就是这个味儿!
可……怎么不见肉?
“大石家的,你们……”苏有福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苏青身上。
他记得这丫头,前阵子还病得快不行了,怎么今天看起来,精气神完全不一样了?
“福爷爷,”苏青不卑不亢地喊了一声,主动开口,“您闻着味儿来的吧?”
“废话!”
苏有福吹了吹胡子,眼睛还是离不开那口锅,“这到底是什么神仙汤?
香飘了半个村子!
你们家哪来的这么多肉熬汤?”
这是所有人的疑问,也是最致命的问题。
苏青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说道:“福爷爷,您误会了。
我们家哪还有肉啊,那块野猪肉,早就吃完了。
这锅里,就剩下点野菜了。”
“不可能!”
苏有福立刻反驳,“没肉能这么香?
你当老头子我鼻子是摆设?”
“香,不在肉,在料。”
苏青说着,从灶台边拿起一个小小的、空了的粗布包,上面还残留着一丝奇异的香气,“这是我爹早年去府城,从一个走南闯北的货郎手里换来的香料包。
那货郎说,这是西边传过来的方子,叫‘火锅底料’,专门用来涮煮东西吃的。
就算只煮菜叶子,也比肉汤还香。”
这个解释半真半假。
系统出品的火锅底料,确实是现代工业的产物,说是从远方传来也合情合理。
最重要的是,它将香味的来源,从珍贵的“肉”,转移到了一个听起来很玄乎,但己经“用完了”的“料”上面。
苏有福将信将疑地接过那个布包,凑到鼻子前闻了闻,一股混杂着辛辣和浓郁的复合香气钻入鼻腔,确实和他闻到的味道同出一源。
“就这么个小玩意儿?”
他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福爷爷,您要是不信,尝尝就知道了。”
苏青说着,拿起一双干净的筷子,从锅里夹起一片吸饱了汤汁的灰灰菜,递了过去。
那片菜叶被煮得软烂,上面挂着红亮的油珠,正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苏有福看着那片菜叶,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己经快一个月没尝过油腥了。
他不再犹豫,接过筷子,一口将那片菜叶吃了下去。
菜叶入口的瞬间,苏有福整个人都僵住了。
麻、辣、鲜、香!
无数种复杂的味道在他舌尖上炸开,那股醇厚的滋味,根本不像是在吃草,分明比他年轻时吃过的大户人家的炖肉还要美味!
一股暖流顺着食道滑下,整个胃都舒坦了。
他闭着眼睛,细细地回味着,脸上露出了和苏家人之前如出一辙的、震撼又满足的表情。
“这……这真是菜叶子?”
他喃喃地问,声音都有些发颤。
苏青点点头:“福爷爷,现在您信了吧?
我们家就是靠着这点料,把这些难吃的野菜变得能下咽。
您也知道,我娘和妹妹身子弱,再吃那些没油没盐的草根糊糊,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这番话,既解释了香味的来源,又卖了一波惨,合情合理。
苏有福沉默了。
他看着锅里那些原本他看都懒得看的野菜,此刻却觉得比山珍海味还要诱人。
他终于明白,苏家不是藏了多少粮食,而是有了一个天大的宝贝。
只可惜,这个宝贝己经用完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眼中的贪婪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忧虑和一丝敬畏。
他看向苏青的眼神,彻底变了。
这个平日里不起眼的丫头,不仅没被饿死,反而还拿出了这种闻所未闻的东西,而且面对自己和外面的村民,毫无惧色,对答如流。
这丫头,不简单!
“丫头,你跟我说实话,”苏有福压低声音,“那货郎,除了给你这个料包,还跟你说过什么没有?”
他本能地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苏青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故作沉吟了片刻,才缓缓说道:“他还说……有一种作物,叫‘土豆’,最是耐旱,埋在土里就能活。
一斤种子,要是伺候得好,能收几十斤。
而且那东西,比麦子还顶饿。”
“土豆?”
苏有福念叨着这个陌生的名字,眼睛猛地亮了起来,“真有这种东西?”
“我也不知道真假,只是听他那么一说。”
苏青的回答滴水不漏,“不过我前些日子,拿草药跟镇上药铺的伙计换了几斤瞧着像那货郎描述的种子,正准备找块地试试。”
信息,再一次被她巧妙地抛出。
苏有福的心脏怦怦首跳。
大旱之年,什么最珍贵?
不是金银,不是肉食,是粮食!
是能种出粮食的希望!
如果苏青说的是真的,那这几斤种子,比一屋子肉都重要!
他看了一眼门外,那些村民还在吵吵嚷嚷。
他知道,不能再让事情闹下去了。
“青丫头,你是个有主意的。”
苏有福郑重地说道,“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再跟任何人说!
种子的事,我来想办法。
外头的人,我帮你打发了!”
说完,他转身走到门口,猛地拉开门。
“都吵吵什么!
还要不要脸了!”
村长一声怒喝,镇住了门外的村民,“都看清楚了!
人家锅里煮的,就是山上挖的野菜!
不过是放了点祖传的香料,让菜汤好喝点罢了!
谁家没有一点压箱底的东西?
你们是想把人往死里逼吗?”
他指着锅里,让围在最前面的人看。
众人伸长了脖子,果然只看到一锅红汤煮野菜,连点肉末都没有。
虽然那味道还是香得让人发疯,但没了肉,吸引力顿时大减。
“都散了,散了!
明天一早,各家各户派个当家的,到村口老槐树下开会!
商量过冬的事!
谁要再敢来苏家闹事,别怪我按村规处置!”
村长在村里积威己久,他发了话,村民们虽然心有不甘,但也不敢再闹,只能一步三回头地散去了。
一场足以引来灭顶之灾的危机,就这么被苏青用一个故事和一片菜叶,西两拨千斤地化解了。
屋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苏大石和柳氏看着自家女儿,眼神里充满了震惊、陌生,还有一丝……骄傲。
他们这才意识到,他们的女儿,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