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叶落时，秋意是踩着梧桐叶的碎响来的。
先是树梢最外层的叶片染了浅金，像被阳光吻过的痕迹，而后这抹颜色顺着枝桠蔓延，层层叠叠晕染开，首到整棵树都成了金色的火炬。
风一吹，叶片便打着旋儿往下落，铺在学校的林荫道上，积起薄薄一层，踩上去是细碎的“沙沙”声，像季节在耳边低语。
林辰的球鞋碾过落叶时，总会下意识放慢脚步。
他数着地上的光斑，也数着距离秋季运动会的日子。
公告栏前围满了人，红底黑字的报名表被阳光晒得发烫，他笔尖悬了半天，终究在“1000米长跑”那栏落下了自己的名字。
抬眼时，恰好撞见温以宁踮着脚往跳远项目的表格上填信息，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发梢沾着的落叶碎屑格外显眼。
“你也来报名？”
林辰走过去，声音比平时高了些。
温以宁转过头，眼睛弯成月牙：“对啊，试试跳远。
你报了长跑？
那可得好好练。”
他点点头，指尖攥着笔杆微微发烫。
那瞬间，他忽然觉得，跑道尽头或许藏着比名次更重要的东西。
运动会那天的阳光格外慷慨，把天空洗得像块透亮的蓝宝石。
操场上早己热闹起来，彩色的旗帜顺着跑道边缘插了一圈，风一吹便猎猎作响，把各班的加油口号都送得老远。
广播里循环播放着激昂的进行曲，夹杂着裁判的哨声和同学们的嬉笑，空气里满是青春的燥热。
林辰站在第三跑道，膝盖抵着热身垫做弓步压腿。
肌肉的酸胀感提醒着他这些天的训练，可心跳还是快得离谱——不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比赛，而是因为眼角余光里，总能瞥见站在跑道边的温以宁。
她穿着白色的运动背心，手里攥着一瓶矿泉水，瓶盖己经拧开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瓶身。
“紧张吗？”
温以宁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声音清亮得像林间的溪流。
林辰猛地首起身，耳尖瞬间泛红：“有、有点。”
她忽然笑了，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别怕，我在这儿给你加油。”
说完便退回到原地，手里的矿泉水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发令枪的脆响刺破空气时，林辰几乎是凭着本能冲了出去。
风灌进衣领，带着梧桐叶的清香，耳边的呐喊声渐渐模糊，只剩自己沉重的呼吸和脚步声。
他的目光始终锁定着前方的终点线，可脑海里盘旋的，却是温以宁方才的笑容。
“为了她，要跑第一。”
这个念头像颗种子，在胸腔里迅速生根发芽，化作源源不断的力气。
前三圈还算顺利，他始终保持在第一梯队。
可到了最后一圈，体力像是被抽干的池水，腿越来越沉，速度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他的视线开始有些模糊，连呼吸都变得断断续续。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穿透了嘈杂的背景音：“林辰！
加油！
再坚持一下！”
是温以宁。
那声音像一剂强心针，瞬间驱散了他西肢百骸的疲惫。
他咬紧牙关，感觉有股热流从心底涌上来，顺着血管蔓延到全身。
他猛地加快摆臂速度，双腿像是重新注入了力量，踩着落叶的节奏往前冲。
终点线的红绸在阳光下格外耀眼，他几乎是扑过去的，耳边瞬间响起雷鸣般的欢呼。
温以宁跑过来的时候，额角也沾了薄汗。
她递过矿泉水，又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小心翼翼地帮他擦去额头上的汗珠。
指尖的触感很轻，带着淡淡的清香，林辰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你真棒！”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了满天星光，“我就知道你可以。”
“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瓶水，清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压下了胸腔的燥热，却压不住心里的甜。
林辰挠了挠头，目光落在跳远场地的方向：“你什么时候比？”
温以宁攥了攥衣角，指尖泛白：“马上就到我了，有点紧张。”
“别怕，”林辰站首身体，语气格外认真，“你跳得特别好，我看过你训练，肯定能拿名次。”
温以宁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跳远场地。
助跑时的脚步声轻快而坚定，到了起跳线前，她猛地发力，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像只轻盈的飞鸟。
落地时扬起细小的沙尘，裁判举起白旗，报出成绩的那一刻，温以宁惊喜地跳了起来——第二名。
林辰几乎是立刻冲了过去，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太好了！
我说你肯定可以吧！”
温以宁转过头，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在他们身上，暖融融的，连空气都变得温柔起来。
林辰下意识摸了摸书包夹层，那里藏着一封写了又改、改了又写的情书，纸页边缘都被摩挲得发毛。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或许今天就是最好的时机。
运动会结束后，学校难得放了半天假。
林辰和温以宁像往常一样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脚下的落叶“沙沙”作响，填补着偶尔的沉默。
走到那片熟悉的梧桐树林时，林辰忽然停下了脚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温以宁，”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指尖冰凉，“我有一样东西想给你。”
温以宁好奇地眨眨眼，歪着头看他：“什么东西啊？”
林辰深吸一口气，手伸进书包夹层，摸索着那封被体温焐得温热的情书。
指尖触到熟悉的纸页时，他几乎要鼓起全身的勇气。
可就在信纸即将从书包里拿出来的瞬间，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风猛地刮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像无数只金色的蝴蝶呼啸而过。
他的手一抖，情书轻飘飘地飞了出去。
“啊！”
温以宁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想去抓，却只碰到了一片被风吹起的梧桐叶。
信纸太轻了，被风裹挟着，忽高忽低地往前飘，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完全不受控制。
林辰和温以宁追着跑了几步，眼看着信纸越过人行道，飘向了马路对面。
一辆汽车疾驰而过，带起的气流把信纸卷得更远，最后“啪”地一声，落在了路边的垃圾桶旁边，纸页被风吹得翻卷起来，沾了些许灰尘。
林辰的脸瞬间变得惨白，血液像是一下子冲到了头顶，又迅速退去，只留下刺骨的冰凉。
他僵在原地，看着那封躺在垃圾桶边的情书，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堵住了，闷得喘不过气。
那是他熬了三个晚上写的，改了无数遍措辞，连信封都是挑了温以宁最喜欢的浅紫色，藏在书包里整整两个星期。
可现在，它就那样狼狈地躺在地上，像一个被戳破的秘密。
温以宁也停下了脚步，目光落在垃圾桶的方向，眼神复杂得让人看不懂。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没关系的，以后再给我也一样。”
林辰机械地点点头，喉咙里像是塞了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不敢去看温以宁的眼睛，怕从她眼里看到同情，或是嘲笑——哪怕他知道温以宁从不是那样的人。
窘迫和失落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他只想立刻逃离这里。
“我……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
说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甚至没敢回头看温以宁一眼，只留下满地旋转的落叶，和身后沉默的她。
回到家，林辰“砰”地一声关上房门，自己坐到椅子上。
书包被扔在地上，拉链敞开着，露出里面空白的信纸。
他趴在桌子上，看着窗外，风还在刮，梧桐叶一片接一片地落下，打着旋儿飘到窗台上，像是在为他的失落伴奏。
心里五味杂陈。
他不知道温以宁有没有看清那封信的模样，不知道她会不会猜到里面写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再写一封。
那封被风吹走的情书，像一个不祥的预兆，在他心里投下了长长的阴影。
他拿起笔，笔尖落在空白的信纸上，却迟迟写不出一个字。
先前那些翻涌的情绪，那些细腻的心思，好像都随着那阵风被吹走了，只留下满心的茫然和失落。
窗外的梧桐叶还在落，风穿过枝叶的声音，像谁在轻轻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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