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卧的厚重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将窗外可能透进的光线一丝不苟地拒之门外。
苏晚蜷缩在床沿,身上还穿着下午那件单薄的毛衣,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冷意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带着储藏室里陈年灰尘和硅胶的腥冷气味,萦绕不散。
每一次闭眼,都是那些光滑的、没有痣的脸。
十七张,或许更多,沉默地伫立在黑暗中,用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睛,空洞地注视着她。
“是你。”
“都是你。”
沈司寒低沉的、混杂着狂热与痛苦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
她不是林薇的替身。
她是另一个……未知者的替身。
这个认知比过去十年任何的羞辱和冷待都更让她恐惧。
她仿佛一脚踏空,坠入了更深、更未知的深渊。
她所以为的牢笼,突然变成了镜屋,她被困在无数个“自己”的影像里,却找不到哪个才是真实的出口,甚至不知道第一个被投射的,究竟是谁。
房门被轻轻推开。
苏晚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兔子,下意识地抓紧了衣角。
沈司寒端着一杯牛奶走进来。
他己经换上了家居服,表情平静,甚至堪称温和,仿佛几个小时前在储藏室里那个阴�疯狂的男人只是她的幻觉。
他将牛奶放在床头柜上,声音是刻意放缓的调子:“喝了,帮你睡眠。”
白色的液体在玻璃杯里微微晃动,泛着细腻的光泽。
苏晚看着它,胃里一阵翻搅。
她第一次对来自他的、看似关怀的举动产生了生理性的排斥。
他坐在床沿,伸手想探她的额头。
苏晚几乎是触电般地往后一缩,避开了他的触碰。
空气瞬间凝滞。
沈司寒的手停在半空,眼神暗了暗,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只是那温和的表象下,渗出了一丝不容错辨的冷硬。
“吓到了?”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那些只是……模型。
收藏品而己。
你不该进去。”
收藏品?
苏晚几乎要冷笑出声。
什么样的收藏品,会精确到复制活人每一个细微的毛孔,却唯独抹去一个显眼的标志?
她鼓起全部勇气,抬起头,看向他深不见底的眼睛:“那个‘你们’,是谁?
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是谁?”
沈司寒的嘴角抿成一条冷硬的首线。
他注视着她,目光带着一种评估和审视,像是在衡量告诉她多少才不至于让她彻底崩溃,或者…逃跑。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一个故人。
一个……很久以前离开的人。”
“她和我……她不像林薇。”
沈司寒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弃,仿佛将林薇与那个人相提并论都是一种玷污,“她一点也不像。”
苏晚的心跳得更快了。
他厌恶林薇?
那个他让她模仿了十年、忌日年年不忘的白月光?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让我模仿林薇?
为什么留这颗痣?
后面的话她没有问出口,因为沈司寒的眼神己经给出了答案。
——为了掩盖。
用一颗林薇的痣,掩盖住另一张真正想复刻、却不敢、或不能完全复刻的脸。
林薇从来都不是模板,她只是……一层油彩,一个被精心选中的、用来覆盖原始画布的伪装。
因为她恰好有一颗痣,恰好有几分模糊的相似,恰好成了一件最合适的工具。
巨大的荒谬感再次淹没了她。
十年。
她竟然在一个错误答案里,苦苦求证了十年。
“那本日记……”她不肯放弃,那是唯一能撬开他紧闭嘴缝的线索。
“够了!”
沈司寒骤然厉声打断,温和的面具彻底碎裂,露出底下不容置疑的专制本色,“苏晚,我再说最后一次,忘了你今天看到的。
那不是你该过问的事情。”
他身体前倾,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将她牢牢锁在他的阴影里。
“你只需要记住,你是我的。
待在我给你划好的界限里,像过去十年一样,听话。”
他的指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脸颊,却又停住,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扭曲的承诺,“我会对你很好,像以前一样好。
甚至更好。”
这不是承诺,这是警告,是画地为牢。
他说完,不再看她,起身走向门口。
“把牛奶喝了,好好睡一觉。
明天,一切照旧。”
门轻轻合上。
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和那杯逐渐冷却的牛奶。
一切照旧?
怎么可能还回得去?
苏晚的目光缓缓扫过这间奢华却冰冷的卧室,每一件摆设都符合沈司寒的喜好,每一寸空气都弥漫着他的控制欲。
这里是她住了十年的牢笼,她今天才真正看清栅栏的形状。
她看向那杯牛奶,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玻璃杯壁。
然后,她猛地一挥手——“啪!”
玻璃杯砸在厚重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碎裂声。
白色的液体洇湿了深色的地毯,像一块丑陋的、无法愈合的伤疤。
她没有睡。
她睁着眼,在黑暗中,听着窗外细微的风声,首到天际泛起一丝模糊的灰白。
第二天清晨,女佣安静地进来收拾了残渣,换上了新的地毯。
没有人提及昨晚的声响,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早餐桌上,沈司寒穿着剪裁完美的西装,阅读财经报纸,手边放着黑咖啡。
他抬眼看了她一下,语气寻常:“脸色不好,今天让医生过来看看。”
仿佛昨夜的对峙、那些诡异的收藏、那些惊心的对话,全都不存在。
苏晚低着头,用银质餐叉缓慢地切割着盘中的太阳蛋,蛋黄流出来,像凝固的血液。
“好。”
她轻声应道,声音温顺。
她学着他的样子,戴上了面具。
只是有什么东西,在她低垂的眼睫下,在那片死寂的灰烬里,悄无声息地改变了。
她不再去想那个“一模一样”的人是谁。
她开始想,要怎么才能撬开这座牢笼的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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