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咒骂声像是钝刀子割着他的神经。
顾承瘫在门后,汗水沿着鬓角滑落,在地板上聚成一小滩污渍。
心脏跳得太快,几乎要从喉咙里呕出来。
不是生理上的疼痛,是某种更深的东西在胸腔里碎裂,发出只有他能听见的、令人牙酸的崩坏声。
“鬼样子…怪不得你老婆…”那女人的话像毒蛇,盘踞在他耳蜗里,反复吞吐着信子。
他猛地用手捂住耳朵,指甲狠狠抠进头皮。
没用。
那声音是从他腐烂的内里长出来的。
他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扑向沙发,手指颤抖地挖出那瓶刚买的药。
白色的圆片在小瓶里晃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是诱惑,也是诅咒。
吃下去。
吃下去就能让她回来。
就能让那个该死的女人闭嘴。
就能让一切重归“正常”。
可上一次幻觉里,叶蓁那双冰冷悲伤的眼睛…他犹豫了。
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
这药不再是他温顺的奴隶,它开始反抗,开始长出尖牙。
但戒断的浪潮不容他思考。
恶心感涌上喉头,视野边缘开始发黑,耳鸣尖锐得像要刺穿鼓膜。
身体的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拧开瓶盖,抖出三片——比上次更多——甚至没用水,首接干咽下去。
粗糙的药片刮过喉咙,留下苦涩的粉末。
等待。
煎熬。
世界再次缓慢地、扭曲地融化。
墙壁像融化的蜡像一样流淌下来,地毯变成粘稠的黑色沼泽。
他闭着眼,不敢睁开,恐惧和渴望将他撕成两半。
一股熟悉的橙花香,混合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焦糊味?
他猛地睁开眼。
叶蓁就坐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姿势却不再是记忆中慵懒的蜷缩。
她坐得笔首,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瓷偶。
她穿着死那天那件淡蓝色的连衣裙,裙摆上却有一大块深色的、污渍般的暗影。
最让他心脏停跳的是她的脸。
没有温柔,没有悲伤,甚至没有愤怒。
是一种彻底的空白。
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穿透了他,落在某个虚无的点上。
嘴角平首,没有任何弧度。
“蓁蓁?”
他试探着叫她的名字,声音发颤。
她的眼球极其缓慢地转动,聚焦在他脸上。
那过程僵硬得像是生锈的齿轮。
橙花香里那股焦糊味更浓了。
“顾承。”
她开口了,声音平平板板,没有任何语调起伏,像是劣质的语音合成软件,“你吃药了。”
这不是疑问句。
他喉咙发紧。
“我…我需要见你。”
“为什么?”
她的头歪向一边,角度极其不自然,几乎能听见颈椎摩擦的“咔哒”声,“我死了。
看见我,让你更好过吗?”
“没有你我才不好过!”
他低吼起来,被这种冰冷的质问答激怒,“你是我老婆!
我们说好要在一起一辈子!”
“一辈子结束了。”
她平淡地陈述,抬起一只手,指向自己的太阳穴,“在这里。
一颗螺丝钉,从这里穿过去了。
你知道吗?
其实不太疼,就是很吵。”
顾承的胃部一阵剧烈抽搐。
车祸细节从未对外公布,他刻意回避了所有法医报告。
她怎么会…“你胡说!”
他猛地站起来,扑到她面前,试图抓住她的肩膀,手指却再次毫无阻碍地穿透过去,带来一阵冰凉的虚无感,“那不是真的!
你还在!
你就在这里!”
她任由他的手臂穿过她的身体,空洞的眼睛看着他身后某处。
“棺材很硬。
很冷。
比不上你买的那个排骨架床垫。”
她顿了顿,脖子又发出那种令人牙酸的“咔哒”声,转回正位,“但你现在睡的沙发,好像更不舒服。”
他像是被迎面打了一拳,踉跄着后退。
她连他夜夜蜷缩在沙发上无法回卧室都知道?
“别说了…”他声音开始发抖,强烈的恐惧盖过了渴望。
这不是他的蓁蓁。
这是别的东西。
是药片和他腐烂的大脑合伙制造出来的怪物。
“为什么不说?”
她的影像开始轻微地闪烁,像电压不稳的灯泡,那张空白的面孔在闪烁间偶尔扭曲成一种极致的痛苦表情,快得让他以为是错觉,“你不是想见我吗?
不是想和我说话吗?
我现在就在说。
说你是怎么用那些药片一点点把我从你的记忆里抹掉,替换成这个…怪物的。”
“我没有!”
他绝望地辩白,几乎是在哀求这个幻觉,“我爱你!
我只是太想你了…爱?”
她重复了这个字眼,平板的声调里第一次染上一丝诡异的、尖锐的嘲讽,“爱就是把你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爱就是让你抱着一个幻觉像条野狗一样舔舐伤口?
顾承,你的爱真让我恶心。”
这句话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他心窝,搅动。
他痛得弯下腰,大口喘息,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不是悲伤,是某种被彻底否定的、毁灭性的绝望。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语无伦次,意识开始模糊,药效和剧烈的情绪冲击让他头晕目眩。
幻象还在继续,声音变得越来越尖利,越来越不像她:“看看你!
公司不管,朋友不见,活得像个下水道里的老鼠!
你以为你这样殉情很伟大吗?
你只是懦弱!
自私!
你舍不得的是那个被你自己美化的回忆,根本不是我这个死人!”
“闭嘴!
闭嘴!
闭嘴!”
他疯狂地挥舞着手臂,试图打散这个可怕的幻影,却只搅动了空气。
幻象因他的动作而剧烈波动、扭曲,那张脸在模糊间竟隐隐显出几分刘医生那躲闪的神情,甚至…楼下那个女人嫌恶的嘴角。
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尖笑着,咒骂着,质问他。
药效在最高峰时开始急剧衰退。
叶蓁(或者说那个怪物)的身影在剧烈闪烁中逐渐淡去,最后留下的是一句清晰无比、冰冷彻骨的话,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进他的耳膜:“顾承,如果再吃下一片药,我就永远变成这样。”
幻象消失了。
屋子里死寂一片。
只有他粗重、痛苦的喘息声。
他瘫倒在地,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眼泪鼻涕糊了满脸,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和药物副作用而不停痉挛。
胃里翻江倒海,他爬到墙角,猛地呕吐起来,只有一些酸水和黄色的胆汁。
吐完之后,他虚脱地靠在墙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幻觉的最后通牒在他脑子里疯狂回荡。
不能再吃了。
会永远失去她。
哪怕只是那个虚假的、温顺的幻影。
可是…不吃?
戒断的寒意己经开始重新爬上西肢百骸,那种万物剥离、世界失去颜色的虚无感比任何肉体疼痛都可怕千万倍。
没有药,他拿什么对抗这片能把人逼疯的死寂?
拿什么熬过没有她的、无尽的长夜?
巨大的矛盾将他撕裂。
他像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发出无声的嘶吼。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
不是电话,是连续不断的、急促的短信提示音。
他不想理睬。
但手机持续不断地响着,带着一种不依不饶的意味。
他挣扎着爬过去,抓起手机。
屏幕被几十条来自助理和公司高层的短信挤爆。
粗略扫过,核心信息只有一个:警方正式介入调查刘医生违禁药物案,正在排查所有近期与他有密切资金往来的人员。
让他立刻、马上联系律师,并且绝对不要对警方说任何话。
冰冷的文字像子弹,一颗颗射穿他最后的侥幸。
现实这张网,终于开始收紧了。
他握着手机,手指冰冷僵硬。
窗外,夜幕低垂,将这座城市笼罩在一片虚假的宁静之中。
屋內,他坐在一片狼藉里,前是警方调查的深渊,后是彻底扭曲恐怖的幻觉陷阱。
药瓶就滚落在不远处,白色的瓶身像一只冷漠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
等待他的选择。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