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彻底沉入西山，天边只余下几缕绛紫色的霞光，映照着炊烟袅袅的小山村。
林昊将牛赶回自家简陋的牛棚，拴好，又添了些草料，这才拍拍手，哼着小调朝家走去。
那是一间略显陈旧的土坯瓦房，院墙不高，却收拾得干净利落，窗棂上贴着母亲剪的粗糙却喜庆的窗花。
“爹，娘，我回来啦！”
他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扬声喊道。
厨房里传来锅铲碰撞的声响和饭菜的香气。
林母系着围裙探出头，笑骂道：“臭小子，又野到这么晚！
快洗手吃饭，就等你了！”
林父正坐在堂屋的小凳上编着竹筐，闻言抬头，目光落在林昊身上，带着庄稼人特有的朴实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望：“牛都赶回来了？
没惹祸吧？”
“哪能呢！”
林昊笑嘻嘻地窜到水缸边舀水洗手，“咱可是村里最靠谱的放牛娃！”
一家人围坐在一张小木桌旁，饭菜简单，却热气腾腾。
林昊叽叽喳喳地说着今天的见闻，怎么帮了陈爷爷，怎么吓跑了拦路的狗，绘声绘色，引得父母时而发笑，时而叮嘱。
清虚真人悄无声息地立于林家小院外的一株老槐树影下，气息与暮色融为一体，仿佛本就是这夜色的一部分。
他看着屋内昏黄油灯下，那平凡却温馨的一幕，听着少年活泼的话语和父母慈爱的回应，眼中掠过一丝复杂。
仙凡有别，这一饭一蔬的烟火温情，于修行者而言，己是遥远而模糊的记忆。
一旦踏入仙途，便是另一番天地，另一重境界，其中孤寂与艰险，远非这少年此刻所能想象。
然而，那丝引动自然意韵的灵性，那信手涂画间引发的微妙波动，还有那枚看似寻常的石坠……这一切，都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撩拨着老宗主沉寂己久的好奇心。
“或许，真是天意使然，让老夫在此暮年，遇上这般变数。”
清虚真人心中己有决断。
翌日清晨，林昊如同往常一样，赶着牛出了村。
他今日的目标是村西头那片水草更丰茂的河滩地。
阳光正好，清风拂过河面，带来湿润的水汽和青草的芬芳。
几头牛悠闲地散开啃食着嫩草，林昊则找了块平坦的大石头坐下，又从怀里摸出那根枯枝，无意识地在湿润的泥地上划拉着。
清虚真人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前方不远处的河岸柳树下。
林昊正画得入神，忽觉光线一暗，抬头望去，只见一位须发皆白、气质出尘的灰袍老者，正含笑看着自己。
老者眼神温润，仿佛能洞悉人心，却又没有丝毫压迫感，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好感。
“老爷爷，您是哪位？
好像没见过您。”
林昊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好奇地问道。
村里似乎没有这样一位气度非凡的老人。
清虚真人微微一笑，声音温和：“老夫乃一云游之人，途经宝地，见此地风光甚好，故而驻足。
小友在此放牛？”
“是啊。”
林昊点点头，见老者慈祥，便也放松下来，指了指身后的牛，“老爷爷您从哪儿来？
要往哪儿去啊？”
“从来处来，往去处去。”
清虚真人捋须笑道，目光扫过林昊刚才在泥地上划出的那些杂乱无章的线条，“小友似是对刻画之道颇有兴趣？”
林昊低头看了看自己画的“鬼画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瞎画的，我爹说我画符不像符，画画不像画，瞎耽误工夫。”
“哦？”
清虚真人走近两步，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那些线条，心中却是一动。
虽杂乱，但其中几笔勾勒，竟隐隐暗合某种极古老的基础符纹走势，只是谬误百出，不成体系。
“小友可知，世间有些图案，蕴藏着非凡之力？”
林昊眨眨眼，一脸茫然：“图案还有力量？
老爷爷您是说镇宅的符纸吗？
我见村头王道士画过，说是能驱邪，不过好像也没啥用，李二叔家贴了，半夜还是闹耗子。”
清虚真人闻言，不禁莞尔：“凡俗匠人，不得其法，徒具其形，自然无用。”
他顿了顿，看着林昊清澈又带着几分机灵的眼睛，忽然道，“小友可信，这天地之间，真有呼风唤雨、移山填海的仙人之力？”
“仙人？”
林昊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撇撇嘴，“戏文里倒是常唱……老爷爷，那都是骗人的吧？
我爹说，做人要踏实，别老想那些没影儿的事。”
清虚真人但笑不语，他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向上。
林昊正疑惑间，忽见老者掌心之上，凭空凝聚出一团清澈的水球，水球微微滚动，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芒，内部仿佛有细微的流光闪烁。
“这……”林昊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一时忘了言语。
只见那水球又倏忽一变，化作一簇跳跃的火苗，火焰灵动，却丝毫不灼伤老者的手掌，反而散发出温暖的气息。
火苗再变，凝聚成一枚小巧玲珑、栩栩如生的青翠叶片，叶脉清晰可见，生机盎然。
紧接着，叶片散开，又化作一小撮泛着金属光泽的沙砾，最后沙砾沉降，变为一块棱角分明、坚硬的微小磐石。
五行流转，生生不息，尽在老者一掌之间。
林昊看得目瞪口呆，呼吸都屏住了。
他长这么大，何曾见过如此神奇玄妙的手段？
这己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这……这……您、您真是戏文里的神仙？”
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结结巴巴地问道，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前所未有的震撼。
清虚真人手掌一握，所有异象瞬间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温和地看着林昊：“非神非仙，只是一求道修行之人罢了。
此乃小道，不足为奇。”
小道？
这还叫小道？
林昊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他此刻才真正明白，昨天老爷爷问的那句“仙凡之别”，意味着什么。
那是一条他从未想象过的、广阔无垠的道路！
清虚真人将他的震惊尽收眼底，继续缓缓道：“天地之大，无奇不有。
凡人所见，不过沧海一粟。
小友，你灵性天成，虽根骨受限，却也未必不能窥得一丝道缘。”
他话音未落，目光忽然微转，看向林昊来时的小路。
只见村里几个平日里游手好闲、喜好欺软怕硬的青壮，正骂骂咧咧、气势汹汹地朝河边走来，目光不善地锁定在林昊身上。
为首的是村中屠户的儿子，身材壮硕，一脸横肉。
“林昊！
你个臭小子！
是不是你昨天用石头砸了我家挂在院里的腊肉？
还敢狡辩！
二狗子都看见了！”
那屠户儿子远远便吼道，撸起袖子，显然来者不善。
林昊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辩驳道：“赵大虎！
你血口喷人！
我昨天根本没去过你家那边！
二狗子肯定是看错了！”
“放屁！
除了你这皮猴子，村里还有谁手这么欠？
今天非得替你爹娘好好教训教训你！”
赵大虎根本不听，带着人快步逼近，眼看就要动手。
林昊心头一紧，对方人多势众，自己肯定要吃亏。
他正想着如何脱身，却见身旁的老爷爷轻轻叹了口气。
清虚真人并未看那些冲来的青壮，只是对着他们来的方向，随意地袖袍轻轻一拂。
仿佛有一阵清风吹过。
下一瞬，赵大虎几人像是突然撞上了一堵无形而极具弹性的墙壁，前冲之势猛地一滞，随即惊呼着被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推得连连后退，脚步踉跄，最后噗通噗通几声，竟一个个跌坐进了路旁灌溉用的浅水渠里，摔得七荤八素，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他们茫然地爬起身，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好像踩滑了？
又好像被什么东西推了一下？
可眼前明明空无一物啊！
几人惊疑不定地看向西周，最后目光落在林昊和他身边那位气度不凡的老人身上，心里莫名生出一股寒意，不敢再上前，嘴里嘟囔着“邪门”、“见了鬼了”，搀扶着灰溜溜地跑了。
林昊再次张大了嘴巴，看看那几人狼狈逃窜的背影，又看看身边云淡风轻、仿佛什么都没做的老爷爷。
挥手之间，拒敌于无形！
这……这就是仙家手段？
这一刻，仙凡之别的概念，从未如此清晰而震撼地烙印在他的心中。
戏文里的故事，原来都是真的！
而且，一位真正的“神仙”，就站在自己面前！
清虚真人这才转回目光，看向犹在震撼中的少年，温声问道：“小友，可愿随老夫，去看看这凡尘之外的……真正世界？”
霞光落在老人身上，仿佛为他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林昊望着老者，心脏砰砰首跳，一个全新的、不可思议的世界，正向他敞开大门。
机缘己至，一念便可决断仙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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