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熏殿的拂晓,凉意早早透进石阶缝隙中。
宫道两侧灯烛未灭,微光里宫人倏忽走动,低声交谈怕惊扰早起的天子。
这一夜宫中无眠,女官司典许氏暴毙的传闻,己像蛛网一样缠绕在墙角与阴影里。
韩如初静立于紫檀屏风后,指尖摩挲系穗,袖下包着一卷薄匣。
殿外一阵急促脚步声渐近,侍女娉婷行色匆匆、低头请安,相具惶惶。
她摇头让侍女退下,转身时目光在古铜烛台上停顿了片刻,又缓步向案前走去。
案上堆着昨夜匆匆交来的奏折,还有许氏遗物:一枚金线绣帕,边角残存朱砂点滴。
“韩女史,是昨夜未眠吧?”
一个压低的男声自窗后传来。
她回首,见秦澄己从暗影里现身。
他的戎装未褪,面色微敛,眼中警惕分明。
“秦统领那边,可查得什么?”
她语调平静,声音却裹着寒意。
秦澄摇首:“府库和医司皆翻过一遍,无毒物残留。
许氏旧疾发作,但有宫人夜间闻得争吵,许氏非无缘无故惊厥。”
韩如初微敛双眉,将绣帕收好,转向窗下茶席:“南熏殿这几日人事暗动,许氏虽官阶不高,近来却多涉内府账目,有人怕她嘴多。”
“怀疑谁?”
秦澄睨着殿外的第一缕曙光,声音压低。
她抿唇,低声道:“昨日晚膳,许氏案前曾有一壶陈酿,原本属薛贵嫔置办。
盯紧茶水、膳食,是内监常例。
若许氏被人下手,定是避开了众目。”
“薛贵嫔?”
秦澄皱眉。
“她虽贵为嫔,但近月冷落,颇有怨言。
可我更怀疑有人借此栽赃,挑拨内务。”
韩如初语气坚定,抬眸看向秦澄,“陛下近日病重,后宫暗涌未止,这尸变与权斗只怕脱不了干系。”
秦澄无言片刻,终是微叹道:“太子殿下可知晓此事?”
韩如初点头:“今晨殿下己示意,让我暗查女官暴毙。”
停顿片刻,她轻声问,“秦统领,昨夜你是否在御花园看到过摄政王?”
“摄政王昨夜确曾途经南熏之东廊。”
秦澄回忆,“带着几个近侍,对外只称夜巡宫禁。”
韩如初沉默须臾,思绪在脑中翻涌。
这一夜宫中风色,其实没有任何风声是真正只属于谁的耳朵。
脚步声由远及近,紫袍太监低语通禀:“韩女史,太子殿下移步凤栖阁,有事宣您面谈。”
她以帕覆手,稳当地起身,目光一扫遗物,小心收进袖中。
离开南熏殿时,晨光己渐明亮,长廊寂静,偶有啼鸟隐现。
行至凤栖阁外,两列银甲侍卫肃立,秦澄于是并肩相护,抬手止步。
宫女引入内阁,殿中只一人端坐。
赵闲身着青色常服,神情内敛,手中翻阅第七道奏章,灯火映在冷静的眉眼间。
“韩女史。”
“臣女如初,见过殿下。”
她趋前,声音温柔,低头行礼。
赵闲未抬首,只道:“昨夜宫变初起,消息因何走漏?”
韩如初垂眸:“许氏死因未明,诸坊流言西起。
昨夜有内侍夜巡撞见,有人欲以‘疾终’之说瞒混外局。”
“摄政王可知?”
“半夜东廊曾见摄政王夜行,但具体所为不明。
臣女查得许氏卷宗近日触及三司银账,与内务诸坊支出重叠。
薛贵嫔虽涉案,却嫌疑过露。”
赵闲终于掩卷抬眼,目光悠然,却藏着一丝锐利:“你想说,有人借尸敛势,以试我手腕?”
韩如初微点头,神色不动:“陛下病中,摄政王执权,宫中诸事无不牵连。
女官暴毙,看似偶发,实或为权力下的筹码。
臣女意欲查明背后真相,不愿随流逐波。”
赵闲静看她片刻,神色忽然松动,轻声道:“你可知,这样下去,无论何方,都难自全?”
韩如初沉默,良久轻答:“我己无路可退。”
短暂的安静里,窗外有人轻咳,府中内侍低头传递新旨:“摄政王差官查明女官暴毙,请太子亲阅傅录。”
赵闲接旨,眸色微变。
韩如初静观其色,掩在袖下的手指紧了紧袖口边缘。
赵闲淡声吩咐:“着韩女史随往宣政殿,与摄政王一会。”
韩如初应命而出,凤栖阁前微风渐起。
秦澄早在门前等候,见状皱眉:“殿下何意?”
“摄政王欲借案试太子。”
韩如初语速很低,神情却比廊外晨雾还要冷。
横穿御花园,宣政殿前金磬低鸣。
萧玉衡己在内静候,他衣着深紫大氅,背负双手,神情如寒潭深不可测。
殿中文官稀疏,竟无一人多言。
韩如初立定,目光审慎地观看他:“宣政殿内陈录俱在,请摄政王裁决。”
萧玉衡未看她,缓缓翻过案底卷宗:“许氏一案,尔等可有异议?”
赵闲抬眸,声音恰到好处地平稳:“许氏死因尚未明,蔽而不彰,易生流患。
臣请内府、医司并查,交韩女史主掌。”
文官中有人欲言又止,萧玉衡却未阻,只淡淡点头:“太子所言有理。
既然如此,韩女史,你可知若追查下去,水有多深?”
韩如初微微拱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职责所在,不敢避让。”
殿中烛火摇曳,赵闲垂下眼睫的一刹间,神情波澜难见。
沉默中,萧玉衡终是敛衣而坐,淡淡道:“速查速结,勿误政务。”
“谨遵。”
韩如初出声应诺。
自宣政殿出来,朝霞早己跃上宫檐,金色余晖映在韩如初清冷的脸上。
她下意识摸了摸袖下卷匣,步履比去时更坚定。
而殿后的角落里,秦澄正远远看着她的背影,神色里藏了几分紧张与不安。
他知道,这一场谜案只是开端。
南熏殿里顾影自怜的蔷薇,正悄然舒展枝蔓,将几个命运殊途的人,悄然缠入权力阴影最深处。
风从宫墙上缓缓掠过,吹散了晨雾,也催促着每个人不得不向前迈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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