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醒来的时候，天正下着纸灰。
灰片大如鹅毛，落在掌心却轻得没有温度，稍一摩挲便碎成白屑，像被抽走血肉的旧骨。
他低头，发现自己仰躺在一口枯井旁，井壁以粗糙的青砖箍成，砖缝里却嵌着一张张折皱的纸钱——不是铜钱纹，而是五官。
眉、眼、唇、鼻，被朱砂描得鲜艳，又在雨里泡得晕开，像被活生生剥下来按进泥里。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响起，冰冷、短促，像钝刀划断神经：副本01：纸人镇难度：入门级（？
）主线任务：在“迎亲队”到来前，找到属于自己的“替身纸人”并焚毁。
失败惩罚：成为替身。
提示结束，世界安静得能听见纸灰落在井底的回声。
沈砚抬手，腕上多出一圈朱红印记，像被谁攥过又松开。
他拍了拍西装下摆的泥灰——西装是案发那晚穿的，深灰，血迹被纸灰盖得只剩几块暗斑。
他最后记得的是审讯室的灯，白得发蓝，照得人口腔里都是铁锈味。
再睁眼，便是这座镇子。
“无限回廊……”沈砚喃喃。
他以为会先看见狱警，或者心理医生，没想到先看见的是——纸人。
井口对面，是一条青石板街，两侧檐角飞翘，红灯笼高挂，灯笼纸却白到透明，里面烛火跳动，映出灯笼内壁贴着的剪纸人影。
那些影子在火光里慢慢凸起，像被谁从里侧吹了口气，纸面绷出鼻梁与耳廓，随即又贴回去，周而复始。
沈砚眯眼，听见“吱呀”一声。
街尽头，一扇木门被风推开，门里走出一个纸人。
纸人身高与成人无异，脸被竹篾撑得饱满，嘴角用朱砂勾到耳根，红得发腻。
它走路时关节发出轻微“嚓嚓”声，像书页被快速翻动。
纸人身后背着一把竹椅，椅上绑着——另一个纸人。
那纸人小一号，脸是空白的，没有五官，只剩一张平滑的纸面，在风里微微凹陷。
沈砚注意到，空白纸人的胸口用墨汁写着两个篆字：沈砚字迹与他自己的签名一模一样，连最后一笔的勾锋都不差。
“……替身。”
他想起任务提示，脊背渗出凉意。
纸人队伍开始从各扇门里走出，一个接一个，背上都绑着“替身”。
那些替身有的己画好五官，与背着它们的纸人互为镜像；有的仍空白，只在胸口写着不同名字。
队伍朝镇中心漂去，脚步整齐，像被同一根线牵着。
沈砚贴着井壁，屏住呼吸，却听身后井底传来低语：“别躲了……你躲不过‘娶亲’。”
声音湿黏，像舌头被泡胀后刮过砖缝。
沈砚回头，井底黑得看不见水影，只有一张被泡软的纸脸贴在井壁，五官被水晕开，嘴角却朝上裂，露出里头竹篾骨架。
“你的替身在我这儿……”纸脸嘻嘻笑，“来拿啊。”
沈砚攥住井绳，绳是纸搓的，一握就碎。
他抬头，镇口的天空被一排排纸扎高楼挡住，楼窗后亮着灯，每一盏灯后都贴着人脸——那些脸在哭，泪水却被画成上扬的弧度，于是哭与笑混成同一种表情。
沈砚决定跟着队伍。
他保持十米距离，脚踩在青石缝隙，避免发出声响。
越往镇中心，雾气越浓，雾里也漂浮着纸灰，落在睫毛上，像被谁轻轻吹了一口气。
街边屋门半掩，门缝里探出孩子的小手——纸手，五指被剪刀裁得锋利，手腕系着红绳，绳上挂铜铃，叮铃，叮铃。
铃声一响，队伍便停。
所有纸人同时回头，脸朝沈砚方向扭转180度，脖颈发出竹篾折断的脆响。
沈砚贴墙屏息，却听自己心跳声大得像鼓——咚、咚、咚。
心跳第三下时，他胸口忽然一热，朱红印记像被火烙，隔着衣料透出光。
纸人们似乎失去目标，又缓缓转回去，继续前行。
沈砚松口气，却摸到胸前的口袋里多了一张折起的宣纸。
他展开，纸上用朱砂画着他的侧像，笔触细腻，连睫毛都根根分明。
画像眼角却滴下一滴血，血珠在纸面晕开，正好落在画像的唇下，像刚吻过一场谋杀。
画像背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字：纸人镇规则1. 替身未毁之前，不可被纸人看见“脸”。
2. 纸人问名字，必须答“无名”。
3. 迎亲队出发后，镇中水井可焚替身，但需以“记忆”为火引。
记忆为火引？
沈砚皱眉，他最后一段记忆是审讯室，灯管爆裂，玻璃划破手腕，血滴在笔录上，将“犯罪嫌疑人”五个字染得模糊。
如果要用记忆点火，那段血笔录恐怕就是引子。
迎亲队停在镇中心一座纸扎祠堂前。
祠堂门匾写着囍字，却是白底黑字，囍字中央被掏空，嵌一面铜镜。
纸人依次将替身放进祠堂，铜镜里映出无数张空白脸，像一排排等待被填写的墓碑。
沈砚看见属于自己的替身被摆在第三排，胸口名字己被血晕开，像一条蜿蜒小蛇。
祠堂西角点着纸灯，灯罩上画着赤红鸳鸯，鸳鸯眼睛却被钉子钉穿，血珠顺着灯罩流到地面，汇成小小水洼。
纸人退出祠堂，门吱呀合上，铜镜“当”一声落锁。
沈砚绕到祠堂后墙，墙是纸糊的，指尖一戳就破。
他撕开一道缝，钻进去，扑面而来的不是灰尘，是潮冷的墨香，像深夜审讯室里的圆珠笔油味。
祠堂内，替身们排成方阵，每一具都微微起伏胸口，仿佛在等待一次心跳。
沈砚找到“自己”，伸手触碰那张空白脸。
指尖刚碰到纸面，空白处忽然塌陷，像被谁从里面吸了一口气，纸脸紧贴他的指腹，温度冰凉，却带着脉搏——咚、咚、咚。
是他自己的心跳。
空白纸人缓缓抬头，没有五官的脸“望”向他，胸腔里发出低哑声音：“沈……砚。”
它破了规则二，喊了他的名字。
纸面迅速渗出墨迹，像黑蛇从纸人心脏爬出，沿着脖颈窜向西肢。
墨迹所到之处，纸人皮肤鼓起血管，颜色由惨白转青灰，最终变成沈砚的肤色。
它活了，正变成他。
沈砚后退，却撞翻一盏纸灯。
灯罩破裂，火舌舔上纸人替身，火势“轰”地窜高，却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噼啪声。
火焰是冷的。
没有温度，只有无数细碎画面在火里闪现——审讯室、血笔录、爆裂灯管、母亲哭喊、手铐咔哒、林寂在门外走廊一闪而过……沈砚意识到，火在焚烧他的记忆。
每烧掉一帧，替身就剥落一层纸灰，露出底下与他一模一样的皮肤。
不能让它烧完。
他扑上去，徒手掐住替身脖子，纸灰簌簌掉落，掌心被锋利竹篾割破，血滴在火里，火“嗤”一声变了颜色——由幽蓝转赤红，终于透出热度。
记忆被血引燃，火势倒卷，将替身整个包住。
纸人发出尖叫，声音却与沈砚完全重合，像他自己被活生生扔进火葬炉。
火光照亮祠堂铜镜，镜面映出两个沈砚——一个站在火外，一个被火吞噬。
火中沈砚忽然抬手，沾血指尖在镜面上写下一行字：下一个副本见字迹未干，镜面“咔啦”碎裂，碎镜片飞溅，一片正扎在沈砚腕上，与旧伤重叠。
剧痛袭来，世界开始旋转。
祠堂、纸人、火、墨香，全被卷进黑暗漩涡。
最后一刻，他听见林寂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潮湿笑意：“烧得真漂亮，沈老师。”
“下次……换我点火。”
副本01：纸人镇完成度：100%记忆损耗：审讯室细节-18%获得道具：铜镜碎片1（可折射一次“真实”）即将传送——副本02：无眼寺黑暗落下，像一张湿透的纸，把沈砚整张脸捂住。
他失去意识前，指尖摸到胸口袋里的画像。
画像上的自己己被火烧掉半张脸，剩下的一只眼却弯起，像在笑。
纸灰落尽，井底有人轻轻鼓掌。
“欢迎入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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