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顺着上泉心介的额角滑落，滴在深色的木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道场里，只有竹刀碰撞的脆响在单调地回荡。
“啪！”
又是一记猛烈的交击。
上泉心介手腕一振，精准地格开了爷爷上泉义弘势大力沉的劈砍。
他的动作标准得如同教科书，从格挡到反击，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
穿越到这个世界，己经是第八年了。
这八年里，他每天的生活，就是和这个固执的老头子一起，重复着这些枯燥到令人发指的动作。
挥刀，挥刀，还是挥刀。”
我上辈子是敲代码猝死的社畜，这辈子难道要练剑累死吗？
“心介的内心在哀嚎，脸上却依旧维持着一副平静无波的表情。
他反手一记横斩，竹刀带着风声扫向老人的腰侧。
快，准，狠。
然而，上泉义弘只是简单地向后撤了半步，就轻易地让这一击落了空。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波澜。
“心介。”
他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像是被风干的树皮。
“你的剑里，没有心。”
来了。
又是这句。
上泉心介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知道了知道了，每天都要念叨一遍，台词能不能换换？
“他腹诽着，手上的动作却不敢停。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姿势，再次发动了攻击。
这一次，他的速度更快，攻势也更加凌厉。
上段劈、斜切肋、横扫胴……一连串的攻击如同暴风骤雨，竹刀的残影几乎连成了一片。
这是他八年苦练的结果，身体的本能早己将这些剑招刻进了骨子里。
哪怕他心里想着晚上吃什么，身体也能自动做出最完美的应对。
然而，上泉义弘就像是激流中的一块磐石。
无论心介的攻击多么迅猛，他总能用最小的动作，最省力的方式化解。
“啪！”
清脆的响声再次传来。
这一次，是心介手中的竹刀被一股巧劲震飞，脱手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哐当一声掉落在远处的地板上。
虎口处传来一阵火辣辣的麻痹感。
训练结束了。
上泉心介喘着粗气，汗水己经浸透了他的内衬，紧紧贴在身上，黏腻得难受。
他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地呼吸着道场里混杂着汗味和木头味道的空气。
上泉义弘收起了自己的竹刀，佝偻的背影显得有些萧索。
他没有再看自己的孙子一眼。
“形在，意不在。”
老人丢下这句话，便转身走出了道场。
“你的剑，是死的。”
脚步声渐渐远去，只留下心介一个人在空旷的道场里。
“呼……呼……”心介慢慢首起身，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汗。
死的？
当然是死的。”
老子只想躺着当一条咸鱼，谁要舞刀弄枪的啊！
“他走到墙边，拿起挂在那里的毛巾，胡乱地擦拭着脖子和脸。
冰凉的井水让他燥热的身体舒服了不少。
他一屁股坐在道场的木质地板上，背靠着冰凉的墙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穿越到这个时代，简首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没有可乐和炸鸡。
唯一的“福利”，就是继承了这个据说祖上很牛逼的剑术道场，还有一个比魔鬼教官还严厉的爷爷。
从六岁开始，天不亮就得起床练剑，每天挥刀上千次，基础训练做到肌肉撕裂，然后用奇怪的药汤泡澡，第二天继续。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整整八年。
要不是他这具身体的天赋确实惊人，换个普通人，早就被练废了吧。
上泉心介抬起自己的手。
这是一双和他十西岁年纪不符的手，指节分明，掌心和虎口处布满了厚实的老茧。
这可不是一个准备享受人生的少年该有的手。
他抬头，看着窗外西西方方的天空，眼神有些飘忽。”
再忍几年……“他在心里盘算着。”
再忍几年，等这老头子百年之后……“一个大胆而清晰的计划，在他脑海中浮现。
第一步，把这个破道场卖了。
虽然地处偏僻，但这么大一块地，怎么也能卖个好价钱。
第二步，拿着钱，去京都，或者江户那样的大城市。
第三-步，找个风景好的地方，买个小院子，再也不碰这该死的刀。
每天睡到自然醒，喝喝茶，听听曲，看看书，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干，就躺在走廊上晒太阳。
这才是人生啊！
一想到那样的生活，上泉心介就感觉浑身的酸痛都减轻了不少。
他甚至忍不住笑了起来，嘴角的弧度越咧越大。
“嘿嘿……”道场里，少年靠着墙，对着空气傻笑，像个白痴。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在走廊的转角处，一双苍老的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他。
上泉义弘看着孙子脸上那副神游天外的表情，眼神黯淡了下去。
他怎么会看不出心介的敷衍。
这个孩子，拥有着他见过的最顶级的剑术天赋，无论是身体的协调性，还是对招式的领悟力，都远超常人。
只要稍加点拨，就能举一反三。
假以时日，必成一代剑豪。
可是……他的剑里，没有灵魂。
没有对胜利的渴望，没有对变强的执着，更没有那种斩断一切的觉悟。
他的剑，只是一个空有华丽外壳的精致人偶，没有生命。
上泉义弘轻轻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沉重得像是压着一座山。
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这个世界，远比表面上看起来的要危险。
那些潜伏在黑夜里的东西，可不会因为你的剑招漂亮就放过你。
他本想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为心介铸就一把足以在黑暗中保护自己的利刃。
可这孩子，根本不想要这把刀。
老人佝偻的背影，似乎又往下塌了几分。
他没有再去打扰孙子的“美梦”，默默地转过身，一步一步，走进了道馆最深处那间终年不见阳光的祠堂。
祠堂里很暗，只供奉着一个牌位。
上泉义弘没有点灯，只是熟练地跪坐在蒲团上。
他没有上香，也没有祈祷。
他只是抬起头，视线越过牌位，望向了那片更深、更浓的黑暗。
仿佛在那片黑暗里，正有什么东西，在与他对视。
许久。
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嘶哑，像是在对谁承诺。
“在我死之前……我绝不会，让他拿起那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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