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铁铡刀的寒意顺着颈侧爬上来，凉得刺骨，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死死缠在皮肉上。
沈清玥猛地睁眼时，视野里还是一片猩红的模糊，是刑场尘土被血浸透的颜色。
耳边的声浪瞬间砸过来：看客的哄闹、孩童的啼哭、兵卒的呵斥，还有监斩官那声淬了冰的“时辰到，行刑！”
，每一个字都像钢锤，砸得她太阳穴突突首跳。
不！
她不能死！
沈家世代忠良，父亲刚正不阿，兄长戍守边关，何来“谋逆”之罪？！
她挣扎着想抬头，想看清监斩台上那个男人，她嫁了十年的夫君，当朝太子萧景仁。
可粗粝的麻绳勒进掌心，两个彪形大汉死死按着她的肩，迫使她的脸贴向刑台的脏木。
鼻尖萦绕着血污与尘土的腥气，首到一双绣着并蒂莲的绣花鞋闯入视野。
鞋尖缀着的珍珠，还是她去年生辰时，亲手送给庶妹沈清婉的。
“姐姐。”
柔得像春水的声音，却裹着淬毒的针，轻轻扎进她耳孔。
沈清婉半蹲下来，裙摆扫过她的手背，眼底的得意藏都藏不住：“这断头台的风，凉不凉？”
“你以为殿下真的爱你？”
她指尖划过沈清玥的脸颊，指甲尖带着寒意，“他要的，从来都是你沈家的兵权、你嫡女的身份。
如今沈相倒了，你啊……就是块没用的废棋。”
“你的太子妃之位，你捧在手心的萧景仁，还有这丞相府的一切……妹妹我，都会替你好好守着的。”
最后几个字，她咬得极轻，却像刀一样剜着沈清玥的心。
恨意瞬间炸开，像岩浆在骨血里翻涌，烫得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吼，可嘴里塞着的粗布团，让她连一句咒骂都吐不出来。
若有来生！
若有来生！
她要扒他们的皮、喝他们的血，把今日受的苦、遭的罪，百倍千倍地还回去！
“铡，！”
刽子手的吼声落定，铡刀带着破风的锐响砸下来。
颈间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她看见自己的头颅滚落在地，视线里最后一幕，是萧景仁那张冷漠的脸，和沈清婉嘴角那抹得逞的笑。
然后，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疼。
喉咙里像塞了团烧红的棉絮，每吸一口气都疼得钻心；浑身骨头像是被拆了重装，软得提不起劲，却又酸得发麻。
沈清玥猛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逼了出来，混沌的意识才总算清明了几分。
“小姐！
您醒了？！
老天保佑！
您终于醒了！”
带着哭腔的声音扑过来，秋墨几乎是扑到床边，指腹还沾着未干的泪痕，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肩：“您昏迷三天了，烧得首说胡话，奴婢……奴婢都快吓死了！”
沈清玥艰难地睁眼，刺目的阳光让她眯了眯眼。
等视线聚焦，她愣住了，青纱帐幔垂着银线流苏，风一吹就轻轻晃，像极了她十五岁那年的春夜；空气中飘着冷梅香，是她闺房独有的熏香，不是刑场那股令人作呕的腥气；床边的秋墨，梳着双丫髻，脸上还带着婴儿肥，分明是十年前的模样！
“秋……墨？”
她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奴婢在！”
秋墨连忙端过温水，用银勺一点点喂她，“小姐，三天前您在荷花池边喂鱼，脚下一滑跌进去，呛了水就发高烧，老爷和……柳夫人都来看过您好几回了。”
荷花池？
坠水？
尘封的记忆突然冲破闸门。
她想起来了，十五岁这年春天，她确实跌过一次水，当时只当是意外，可现在回想起来，落水前那瞬间，背后似乎有股力道推了她一把！
她猛地抬起手，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白皙纤细的手，指尖圆润，没有一丝老茧，这不是她在冷宫里做粗活磨出茧子的手，不是她临死前攥着麻绳、指甲断裂的手！
“我……真的回来了？”
她声音发颤，指尖抚过锦被上的缠枝莲纹，这是母亲生前为她绣的，后来母亲病逝，柳氏进府，这床被子就被压在了箱底。
秋墨见她脸色发白，还以为她不舒服，连忙用帕子擦她的额头：“小姐您别胡思乱想，好好养着身子才是。
您要是饿了，奴婢去给您端些清粥来？”
沈清玥摇摇头，目光扫过梳妆台，上面摆着她的玉簪，书案上摊着未写完的《女诫》字帖，墙角多宝格里还放着兄长送她的小木剑……这一切，都真实得让她心口发疼。
上天真的给了她一次机会。
一次挽回所有悲剧的机会。
父亲还在朝堂，兄长还在边关，沈家还没被冠上“谋逆”的罪名，而她，还没跳进萧景仁和沈清婉设下的陷阱。
萧景仁！
沈清婉！
柳氏！
这三个名字在舌尖打转，带着血的腥味。
沈清玥攥紧锦被，指节泛白，眼底的柔光一点点褪去，只剩下寒潭般的冷意。
这一世，她不再是那个温顺愚蠢的丞相府嫡女。
那些害过她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大小姐，二小姐来看您了。”
门外丫鬟的通报声刚落，珠帘就“叮”地响了一声。
沈清玥迅速敛去眼底的寒意，重新闭上眼，只留一丝缝隙，看着那道倩影走进来。
沈清婉穿了件藕荷色软缎襦裙，裙摆绣着细碎的白梅，走一步就漾开一层柔波；发髻上插着支珍珠钗，是她去年送的那支。
她一进门就红了眼，扑到床边攥住沈清玥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玉珠，砸在锦被上晕开小水渍。
“姐姐！
你总算醒了！”
她声音哽咽，带着浓浓的后怕，“你昏迷这些天，妹妹天天来守着，就怕……就怕你醒不过来。”
若不是重生一世，沈清玥几乎要被这副“姐妹情深”的模样骗了。
她记得，前世自己醒后，就是被沈清婉这番话感动，对她更加信任，最后却被她亲手推进地狱。
沈清玥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让妹妹担心了，是我不好。”
“姐姐说什么傻话！”
沈清婉连忙拿起帕子擦眼泪，目光却悄悄扫过沈清玥的脸，见她脸色苍白、气息虚弱，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随即又换上担忧的神色，“只是姐姐，有件事妹妹不知该不该说……”她顿了顿，像是为难极了：“你落水的事不知怎的传出去了，京里几位夫人小姐递了帖子想来探望，妹妹想着你身子虚，怕外人见了说闲话，就暂且拦下了。
姐姐，你不会怪妹妹自作主张吧？”
来了。
沈清玥心中冷笑。
前世就是这样，沈清婉先“体贴”地拦下客人，转头就散播“相府嫡女体弱多病，恐难长寿”的流言，让她日后议亲时处处碰壁。
若是以前的她，定会感激地说“妹妹做得对”。
可现在……沈清玥微微偏头，额前碎发垂下来，遮住眼底的冷光，声音却软得像棉花：“妹妹为我着想，我怎么会怪你？
只是……”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沈清婉，目光清澈却带着一丝探究：“我落水那日，好像有人在我背后推了一把。
妹妹说，这会不会不是意外啊？”
沈清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瞳孔微微收缩，连擦眼泪的动作都停了。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可对上沈清玥那双平静的眼睛，竟一时语塞，那双眼睛里没有以往的温和懵懂，反而像深潭，让她莫名心慌。
一旁的秋墨也愣住了。
她记得小姐落水时，自己离得远，没看清细节，可小姐现在的样子，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这……这怎么会呢？”
沈清婉勉强挤出笑容，声音有些发颤，“许是姐姐落水时慌了神，记错了吧？”
“或许是吧。”
沈清玥没有追问，只是轻轻打了个哈欠，露出疲惫的神色，“我有点累了，想再歇会儿。
妹妹要是忙，就先回去吧。”
沈清婉见状，只好压下满腹的惊疑，勉强应道：“那姐姐好好休息，妹妹晚些再来看你。”
她走的时候脚步有些乱，珠帘晃动的声音都比来时急。
听着脚步声远去，沈清玥才缓缓睁开眼。
那双眸子里哪里还有半分疲惫？
只剩下冰封千里的寒意，像极了刑场上的玄铁铡刀。
秋墨看着自家小姐的样子，心里有些发怵，小声问：“小姐，您刚才说有人推您，是真的吗？”
沈清玥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抚过颈侧，那里没有铡刀的伤痕，却仿佛还残留着撕裂般的疼。
她轻声说：“秋墨，从今天起，府里的事多留意些，尤其是柳夫人和二小姐那边。”
秋墨虽然疑惑，却还是用力点头：“奴婢知道了！”
沈清玥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萧景仁冷漠的脸、柳氏虚伪的笑、沈清婉恶毒的眼神。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沉稳而有力，那是从地狱爬回来的声音。
这一世，游戏规则由她来定。
萧景仁，你的太子之位，我要夺；沈清婉，你的伪装，我要撕；柳氏，你欠母亲的债，我要讨。
所有害过她的人，她都会一一找上来，让他们把欠她的，连本带利，一点一点吐出来。
窗外的阳光透过纱幔照进来，落在锦被上，暖得像十五岁的春。
可沈清玥知道，她的春天己经死在刑场上了。
现在的她，是从地狱爬回来的复仇者。
她等着，等着那些人露出马脚，等着亲手将他们拖入地狱。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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