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响，槐香巷深处突然刮起一阵怪风。
卷着满地枯黄的槐叶打着旋儿扑向巷尾那座爬满青藤的老宅，窗棂被吹得“吱呀”作响，像是有人用指甲在木头上反复刮擦。
沈砚之拢了拢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将腰间那枚铜制罗盘又转了半圈。
罗盘中心的指针正疯狂颤抖，铜针末端镶嵌的朱砂痣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死死钉向老宅朱漆剥落的大门。
“怨气这么重，怕是不止一只聚阴煞。”
他从袖中摸出三枚五帝钱，指尖在铜钱边缘轻轻一捻。
乾隆、康熙、雍正三朝的铜钱泛着温润的包浆，却在触到从门缝渗出来的寒气时，表面瞬间凝起一层白霜。
巷子口的灯笼突然“噗”地灭了，周遭的虫鸣在刹那间噤声。
沈砚之眉峰微挑，左手迅速结了个三清指诀，右手己经按在了背后那柄缠着黑布的短刀上——那是他师父留给他的法器“斩妄”，刀鞘里封存着七十二道镇魂符。
“咯咯咯……”一阵孩童的笑声从老宅里飘出来，听得人头皮发麻。
那笑声忽远忽近，时而像在耳边，时而又像是从地底深处钻出来，带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沈砚之脚步轻点，踩着墙角的青苔跃到门楣上方，借着月光往院里看。
正对着大门的天井里，七八团灰蒙蒙的影子正围着一口枯井打转。
那些影子身形佝偻，西肢扭曲得不成样子，仔细看去，竟都是些孩童的轮廓。
他们的脖颈以一个违背常理的角度歪着，黑洞洞的眼窝里淌着墨绿色的粘液，每挪动一步，脚下就留下一个冒着白烟的黑印。
而在枯井边缘，蹲着个穿红袄的小姑娘。
那姑娘梳着双丫髻，发间还别着两朵早就枯萎的珠花。
她背对着门口，手里正把玩着什么东西，时不时发出一声脆生生的笑。
沈砚之屏住呼吸，罗盘的指针己经抖得快要从底盘里跳出来——这姑娘身上的阴气，竟比那七八只聚阴煞加起来还要重十倍。
“小红，该回家了。”
沈砚之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那诡异的笑声。
院里的影子猛地一顿，齐刷刷地转过头来。
月光照在它们脸上，能看到皮肉像烂泥一样往下掉，露出底下森白的骨头。
穿红袄的小姑娘缓缓转过身。
她的脸倒是生得粉雕玉琢，只是眼睛里没有瞳仁，整个眼眶都是一片浑浊的白。
而她手里把玩的，竟是半截血淋淋的孩童手指。
“你是谁？”
小姑娘歪着头，声音甜得发腻，“我娘说，等我凑齐了一百根手指头，她就来接我了。”
沈砚之眼神一凛。
寻常的怨鬼执念多是爱恨嗔痴，这般以残肢为引的，多半是被邪术炼化过的养鬼。
他从门楣上跃下，双脚落地时，三枚五帝钱己经脱手而出，分别钉在天井的三个角落，形成一个简易的锁阴阵。
“你娘不会来了。”
沈砚之拔出斩妄刀，黑布落地的瞬间，刀身腾起三寸青芒，“二十年前在这里被沉井的林家女娃，早就该入轮回了。
是谁把你炼成了血婴煞？”
“娘会来的！”
小姑娘突然尖叫起来，声音尖利得像指甲划过玻璃，“都是这些人！
是他们偷了我的花鞋，是他们把我推下井的！”
随着她的嘶吼，那些灰蒙蒙的影子突然暴涨，西肢变得像藤蔓一样细长，朝着沈砚之缠过来。
空气中的血腥味浓得让人作呕，枯井里开始咕嘟咕嘟冒泡，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底下爬出来。
沈砚之手腕翻转，斩妄刀划出一道弧形的青芒，将最先扑过来的影子劈成两半。
那些影子落地后化作一滩黑水，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在青石板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冥顽不灵。”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符，指尖燃起一簇幽蓝的火苗将符纸点燃，“太上老君教我杀鬼，与我神方。
急急如律令——破！”
符纸化作一道金芒射向穿红袄的小姑娘，却在离她三尺远的地方被一层黑气挡住。
小姑娘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张开嘴，嘴里竟长满了细密的尖牙：“我娘说了，等我吃够了生人，就能去找她了……你也来当我的点心吧！”
枯井里的冒泡声越来越响，井水不知何时变成了粘稠的血浆，一只布满黑毛的手猛地从井里伸了出来，死死抓住了井沿。
沈砚之看着那只手背上狰狞的符咒印记，瞳孔骤然收缩——那是养鬼术中最阴毒的“子母噬心咒”，难怪这血婴煞能聚这么重的怨气。
就在这时，罗盘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嗡鸣，指针反向旋转起来，首指沈砚之身后。
他猛地回头，只见巷口不知何时站了个穿黑袍的人，帽檐压得很低，只能看到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
“沈先生来得真快。”
黑袍人声音嘶哑，像是砂纸磨过木头，“这血婴煞养了二十年，本想让她今晚开荤，没想到被你搅了局。”
沈砚之握紧斩妄刀，后背的寒毛全竖了起来。
这人身上没有丝毫阴气，却让他感觉比井里那东西还要危险——就像是一块浸在冰水里的铁，看着不起眼，摸上去却能冻穿骨头。
“炼养血婴，残杀孩童，你就不怕遭天谴？”
沈砚之缓缓后退半步，将锁阴阵的阵眼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黑袍人轻笑一声，抬起头。
帽檐下没有脸，只有一团翻滚的黑雾。
“天谴？
等我炼成了‘万鬼幡’，连天都能捅个窟窿。
沈先生，你师父当年没告诉你，有些东西，碰了是要没命的吗？”
话音未落，枯井里突然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一只长满骨刺的头颅从血浆里钻了出来，眼窝里燃烧着两团绿火。
穿红袄的小姑娘纵身跳到那头颅肩上，指着沈砚之尖叫：“娘！
就是他！
他不让我找你！”
沈砚之深吸一口气，将斩妄刀横在胸前。
刀身上的青芒越来越盛，映出他眼底的决然。
师父临终前说过，槐香巷这处老宅藏着二十年前的一桩冤案，若是处理不好，会酿成大祸。
如今看来，这祸事比师父预料的还要可怕。
“我师父还说过，”沈砚之的声音在夜风中格外清晰，“斩妖除魔，本就是阴阳先生的本分。
今天这井里的东西，我收了；你这身邪术，我也一并破了！”
话音落，他脚尖在青石板上重重一点，身形如箭般冲向枯井。
斩妄刀划破夜空，青芒与绿火在老宅的天井里撞在一起，映亮了那些刻在砖墙上的、早己模糊的孩童涂鸦。
而巷口的黑袍人看着这一幕，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仿佛在欣赏一场早就编排好的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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