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最后一丝属于二十一世纪的光亮，是被地铁三号线广告牌上那整排白到晃牙的牙膏笑给吞没的。
一阵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甩出去的剧烈颠簸后，我脸朝下，啃了一嘴混合着马粪味的尘土。
“咳！
呸呸呸！”
我挣扎着抬头，眼前是晃眼的青石板路、低矮木结构铺面、以及一群穿着交领短袄、脑袋上顶着发髻或方巾、正对我行无比标准注目礼的古人。
坏了，这梦做得还挺有沉浸式体验。
我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嘶！
疼得真实！
“天降妖女！”
不知哪个破锣嗓子嚎了一声，原本只是好奇的目光瞬间充满了惊恐，人群潮水般“哗”地退开老远，空出一个以我为中心的圆，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破洞牛仔裤和胸前那行嚣张的英文“Don‘t look at me， I’m shy”，再摸摸我那一头为了方便熬夜赶论文而剪的狗啃短发。
行吧，搁这地方，我确实挺像妖孽的。
还没等我从“我是谁我在哪儿”的哲学思考里拔出脑子，一阵更剧烈的骚动从街尾传来，伴随着整齐划一、令人心头发颤的沉重脚步声。
“锦衣卫办差！
闲人避让！”
声音冷硬，像结了冰的刀子划破空气。
人群瞬间鸦雀无声，缩着脖子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让出的通道宽得能跑马。
一队穿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身影逆光而来，为首那人身量极高，肩背挺拔，官帽下的眼神扫过之处，空气都冻得快要凝固。
他没看我，径首走向路边一栋围了不少人的宅子。
一个胖乎乎、穿着绸缎衣服的中年男人连滚带爬地迎上来，哭天抢地：“大人！
大人您可来了！
我家老爷死得冤啊！”
好奇心暂时压过了生存本能。
我拍拍屁股上的土，凭借身材优势，像条泥鳅似的在静止不动的人堆里钻到了最前排，抻着脖子往里看。
堂屋里，一个富家翁打扮的老爷子歪在太师椅上，面色青紫，眼睛瞪得溜圆，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桌上酒菜齐全，没见什么挣扎痕迹。
“中毒？”
那为首的锦衣卫大人开口，声线偏低，没什么情绪，却自带威压。
旁边一个像是师爷的人哆嗦着回话：“验、验过了，酒菜银针试过，无毒…窒息而亡，颈部有轻微指痕，但并非致命伤。”
我摸着下巴，几乎是下意识地嘀咕出声，“瞳孔放大程度和尸僵情况看，死亡时间不超过一个时辰。
喏，看他右手手指缝，有点黑灰色的粉末，闻着像…某种矿物碎屑？”
现场太安静了，我这点自言自语清晰得像是拿着扩音喇叭。
刷！
所有目光，包括那位锦衣卫大人的，瞬间全钉在我身上。
我后知后觉地捂住嘴，可惜晚了。
那位大人转过身，一步步朝我走来。
飞鱼服的袍角拂过门槛，压迫感如山倾盖。
他在我面前站定，太高了，我得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帽檐下的阴影里，那双眼睛锐利得惊人，正上下打量着我这身不伦不类的打扮。
“你，”他开口，听不出喜怒，“如何得知？”
大脑飞速运转！
《法医秦明》《大宋提刑官》《CSI》…无数画面闪过！
稳住，李小花，你能苟！
我强行挤出个镇定的表情（希望看起来别太像面部抽搐）：“民女…略通一些…尸语之术。”
老天，我在胡诌什么！
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错觉的兴味，像平静湖面投入一颗微小的石子。
“哦？
师从何处？”
我脑子一抽，现代人的贫嘴本能战胜了求生欲，抱拳脱口而出：“好说，全靠《名侦探柯南》八百集连环杀人案启蒙，兼修《洗冤录》纪录片联播，业余自学，不成体统，大人见笑。”
说完就想给自己一嘴巴子。
他明显愣了一下，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睛里，那点兴味陡然浓了些，像是发现了什么极有趣的玩意儿。
他微微挑眉，重复道：“柯…南？
洗冤…录？”
这几个字从他舌尖滚过，带着一种古怪的韵律。
然后，他极其自然地朝我伸出手，那手骨节分明，带着习武之人的薄茧，语气甚至称得上“彬彬有礼”，内容却惊悚无比：“姑娘聪慧异于常人，恰我北镇抚司正缺此等奇才。
既无师门，不如随本官回诏狱，共事如何？”
诏狱？！
共事？！
跟你们这群活阎王？！
我汗毛倒竖，肾上腺素飙到了顶峰，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后一跳，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手伸进我的帆布挎包，摸到了那根救命的硬棍子——我亲爱的防狼电击棒！
感谢穿越还给我留了这点家当！
“谢邀！”
我大喊一声，果断抽出电击棒，拇指熟练地推开了安全开关，蓝色的电弧“噼啪”一声爆响，在略显昏暗的庭院里显得格外吓人，“婉拒了哈！”
我将噼啪作响的蓝色电弧对准他，试图显得很有威慑力——尽管举着个现代科技产品对着一个明朝锦衣卫的画面荒诞得足以让我精神分裂。
那位大人的动作顿住了。
他看着那爆着诡异蓝光、滋滋作响的小棍子，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一种极度专注的好奇，像顶尖的掠食者发现了从未见过的猎物挣扎方式。
他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下一秒，没有任何预兆，整个院落的气氛骤然绷紧至极限！
“锵啷——”一片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爆响，刺得人耳膜生疼！
周围所有原本静止如雕塑的锦衣卫，瞬间化身出鞘利刃，绣春刀尽数出鞘，雪亮的刀光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冰冷的杀气如同实质，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所有刀尖所指，唯我一人。
我僵在原地，举着那根此刻显得无比渺小可笑的电击棒，心脏狂跳到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一片死寂般的肃杀中，只有那位大人依旧从容。
他甚至轻轻抬手，止住了可能随时扑上来将我剁成肉泥的下属，目光却从未离开过我惊恐万状的脸。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缓，更清晰，每个字都砸在我疯狂跳动的心尖上，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冰凉的玩味：“北镇抚司特邀，”他顿了顿，仿佛在欣赏我彻底石化的表情，“姑娘这桩‘婉拒’，恐怕是拒不了——”那最后一个“了”字尾音被他拖得微微上扬，像猫爪似的，轻轻挠在这剑拔弩张的空气里，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我手指还死死抠在电击棒的开关上，关节捏得发白，可那点可怜的蓝色电弧，在一圈冷冽的绣春刀围剿下，活像狂风中随时要熄掉的鬼火。
完犊子了。
那“了”字的尾音还悬在半空，带着冰碴儿的玩味，而我手里的防狼电击棒，那点可怜的“噼啪”声，在一圈雪亮绣春刀的包围下，活像坟头蹦迪的鬼火，不仅毫无威慑力，反而显得我更像是个跳大神的。
大脑CPU烧得滚烫，冒出的全是乱码。
硬刚？
我这小身板加上这过载一次就得歇菜的电击棒，够给哪位锦衣卫大爷挠痒痒？
求饶？
看这位大人眼底那点兴味，我怀疑他更想把我切片研究而不是放生。
电光石火间，我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宗但可能救命的决定——怂，且怂得别出心裁。
我手腕一软，那滋滋作响的电击棒“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蓝光熄灭了。
紧接着，我膝盖很没出息地一弯，但没完全跪下去，而是就势蹲下，双手抱头（标准防空演习姿势），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既显得害怕，又能保证每个字都清晰可闻：“大人明鉴！
民女绝非妖人！
此乃…此乃海外番邦防身之物，光线刺眼，声响骇人，实则…实则于常人无大害，仅能暂缓歹徒行动片刻尔！”
我先把自己那点危险系数降到最低，撇清“妖法”嫌疑。
然后，我猛地抬头，目光努力聚焦在那位大人波澜不惊的脸上，语速加快，试图用知识换平安：“大人！
方才民女观察所得，死者指甲缝中的矿物碎屑，极可能是石胆（胆矾）或绿矾（硫酸亚铁）风化所得，此类矿物提炼后可得酸性毒液，无色无味，入口灼烧，毙命极快！
且看死者唇角与衣襟，略有湿痕却无大量涎渍，恐是毒液被巧妙置于器皿边缘，饮酒时顺势吞服！”
我喘了口气，继续疯狂输出：“屋内酒菜无毒，是因毒不在酒菜之内！
请大人即刻查验酒杯、茶盏，尤其是杯口边缘与手持之处，或有涂抹残留！
凶手必是能近身伺候、且熟知死者饮酒习惯之人！”
我一口气说完，现场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只有风吹过庭院树叶的沙沙声，以及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那位锦衣卫大人没说话，只是微微偏头，看了一眼旁边侍立的属下。
那名锦衣卫立刻会意，转身快步走进屋内，拿起桌上的酒杯，极其仔细地查验起来。
片刻后，那锦衣卫沉声回报：“大人！
白玉酒杯口沿处，确有极细微的湿润粘腻之感，与杯身触感略有不同！”
胖管家和师爷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大人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那里面的探究意味更浓了，像是发现了藏宝图的孩子。
“有趣。”
他轻轻吐出两个字，然后摆了摆手。
“铿——”又是一片整齐的金属摩擦声，所有绣春刀应声归鞘。
那令人窒息的杀气瞬间消散大半，但我周围的包围圈可没散。
他踱步到我面前，弯腰，捡起了我那根掉在地上的防狼电击棒，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又看了看开关处，然后……非常自然地把这东西塞进了他自己的飞鱼服袖子里。
我的宝贝！
我的现代科技结晶！
我内心在滴血，但脸上不敢露出分毫。
“姑娘所言，与现场勘验相符，省了本官些许工夫。”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褒是贬，“既然姑娘身怀此等‘异术’，又无牵无挂……”他目光扫过我那一看就不是本地人的装扮，“北镇抚司确有借重之处。
并非诏狱刑徒，乃是以‘顾问’之名，暂留司内，协查案件。
待得案件水落石出，再议去留，如何？”
他这话听起来是商量，但那语气，那姿态，那刚刚收起来的绣春刀，明明白白写着：这不是选择题。
顾问？
听起来比囚犯强点。
至少暂时不用担心被切片或者扔进诏狱体验生活了。
我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蹲麻的腿，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大人…英明。
民女…荣幸之至。”
识时务者为俊杰，先苟住！
他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稍纵即逝。
“如此甚好。
本官姓陆，陆绎。
姑娘如何称呼？”
“李…李小花。”
我老实回答，这名字土得在此时此刻格外有安全感。
“李小花。”
他重复了一遍，名字在他口中念出，竟少了几分土气，多了点别的意味。
“带走。”
他转身，袍角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两名锦衣卫上前，一左一右“护卫”在我身边，态度算不上凶狠，但那意思很明显：请吧，别耍花样。
我回头看了眼那还在勘验现场的宅子，又看了看周围古色古香的街道，以及身边这群真实的锦衣卫，最后目光落在前面那位陆大人的背影上。
穿越明朝第一天，凭《名侦探柯南》的知识储备，我成功避免了被当场格杀的命运，并喜提“北镇抚司临时顾问”职位一份，首属上司是个看起来深不可测的锦衣卫头子，并且没收了我的防狼电击棒。
这开局，真是…幽默风趣极了。
我叹了口气，认命地跟上队伍。
至少，暂时活下来了。
至于以后？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说不定还能混个编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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