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挑红尘

全京城的女子都为我哀叹，说我恐怕红颜薄命。

闺中密友也劝我逃婚: 你逃来我家，我给你选男人。你不是最喜欢乖巧懂事的弟弟吗?

我左右为难: 你以为我想啊，我也不想嫁给穆凌川呀，可是他也会眨着星星眼叫我姐姐诶我能怎么办?

1

穆凌川到了适婚年纪，成功变为无数京城女子的噩梦。

这桩倒了大霉的婚事最后落在我的头上。

不用想，一定是我那满肚子坏水的姨娘和长姐给我安排的好亲事。

很多名门贵女可怜我，给我出主意，要么逃婚，要么装病，或者一哭二闹三上吊，总之绝不能让姨娘把我嫁出去。

可我没哭没闹，就这么任人摆弄。

她们都叹我性子太软弱，人善被人欺。

怎么她们还不明白，我嫁了阎王爷，那就是阎王妃了。

魑魅魍魉都和我攀了亲戚，黑白无常见我都要叫一声嫂嫂。

到时候该害怕的是谁?

2

据传言，穆凌川能掏人心肝，食人手骨。

前阵子京城里有人聚众造反，皇帝派影卫捣了造反者的老巢。

那时在影卫尚不起眼的穆凌川身先士卒杀了进去，不见刀剑碰撞与厮杀喊叫声，只有一间死寂的屋子，血水顺着门缝汩汩地往外流。

所有人都以为穆凌川把性命交代在里面了，却看他满身是血地推门出来，院子里倒了一地尸体。

从此，穆凌川多了个活阎王的称号。

皇帝很高兴，见穆凌川这次行动有功，就封他做影卫统领，顺便帮他赐了婚。

嫁给这样的人，我说一点都不怕，那是我嘴硬。

于是我吩咐小琴去外头给我买尖锐的匕首一把、红辣椒粉若干包、驱邪的大公鸡一只，混在我的嫁妆单子里。

……

六月初六，是个吉利日子，云家的二小姐出嫁了。

由于穆凌川是孤儿，六岁就进了影卫学格斗刺杀，亲朋好友少得可怜，婚仪也一切从简了。

到了穆府，丫鬟小琴直接带着我进了婚房。

偌大的婚房只有我们两个人。我盖着盖头，什么都看不清，小琴咳嗽了一声，若隐若现的回音传来，像是魔鬼低语。

不愧是活阎王，连老巢都渗着诡异的气息。

我为了分散注意力，只能找小琴聊天: 你知道穆凌川的那个影卫，是个什么组织?

小姐长在大户人家，可能没听过影卫。把孩子送进影卫的都是穷苦人家，或是像穆大人这样的孤儿，一进去就是十几年，无非是学刺杀下毒之类，见不得光的东西。

中间还要经过层层筛选，百人中挑选一人。进到那里面都是封闭训练，很少与外界接触的。

我知道一个影卫，十六岁了连话都说不好。他们除了杀人，这辈子大概也不会做别的了。

小琴讲得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时，门砰的一声开了。

外头的冷风直灌，床幔被吹得微微浮动。我坐在榻上一动不敢动，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一根杆子伸进来给我挑开盖头。

我一看，那不是挑盖头的如意秤，是个冰凉凉的……剑鞘。

我吓得叫出声来。

我这一叫，却把穆凌川吓了一跳。他一下窜出离我两丈远，手里的剑拿也不是，放也不是，被他怯怯地藏在了身后。

对不起、对不起。穆凌川结结巴巴地给我说了好几句道歉，又伸出掌心来给我看: 我手上……沾过很多血，我怕你介意。我的剑鞘很干净我每天都要擦拭的。

我惊魂未定，看着眼前的穆凌川。

人人都说他是阎王，却有很多人不知道他今年也不过只有十七岁。

在火红的喜袍中，是一张稚气未消的脸。

我很惊奇，他长得并不阴鸷，倒像是处处透着不安的小兔子，警惕地看着我……

我有什么可怕的

穆凌川拖了把椅子，离我远远地坐下。他像是苦苦挣扎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 你饿了吗?

他一说，我还真有点饿了。

见我点头，他吹了一声哨子。我眼前一花，一个黑衣侍卫直接从窗户跳了进来，虔诚地跪在穆凌川跟前: 穆统领，有何吩咐。

拿点吃的进来，夫人姐姐饿了。

我一口茶喷了出来。

夫人就夫人，怎么还带姐姐?

你看过咱们的生辰字?我明明只比你大了一天

穆凌川又一脸做错事的委屈样: 比我年长的女子叫姐姐，这是师父教的。

……

不得不说，他说得也有道理。

饭食小菜被侍卫送过来，我坚决堵上窗户，让他从正门走进来。

我吃饭时，穆凌川静静地在蜡烛旁看书，看得极认真。烛火摇摇晃晃地拂上他面，落在他亮亮的眼睛和眼底那点泪痣上。

我一时看得有些愣神。

你要看书吗?

我接过他递给我的书……怎么是些话本子?

新婚当夜，你怎么看起小说来了?

穆凌川欲言又止，最终跟我坦白道: 我在影卫出师不久，还没学过和女子说话。话本子上说夫妻之间该互相喜欢，可我还不知道该如何喜欢别人。

所以你就看话本子来学?

他点点头，一本正经: 我想在这里面找到喜欢夫人的答案。

我扶额: 人与人的感情是慢慢培养的……这样，既然咱们是初相识，便先为对方做一件欢喜的事。如何?

那就听你的。他点点头，突然把脸凑得很近，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 以后夫人来教我如何喜欢你，可好?

3

我一开始并未打算对穆凌川动心。

古人婚姻，多有利益交换。

我拿穆凌川做靠山，穆凌川有了我这个软肋，皇帝老儿才放心把影卫大权交给他。我们两相欢喜。

新婚第一夜，穆凌川乖乖去了厢房。可他走了后我的心却一直怦怦跳，入梦都是他的那句: 夫人教我如何喜欢你，可好?

等我第二天醒来时，穆凌川已经入宫了。

整个穆府空荡荡的，除了我和小琴，就只剩下昨天破窗而入的侍卫陈明。

我让陈明驾车，带我和小琴回一趟云家。

小姐，咱们好不容易逃出来过日子，还回去做什么?

我不是去找父亲姨娘他们的。你还记得我偷偷养在云府后院的那只小白狗吗?我去把它们接过来。

这只小狗是我送给穆凌川的第一件礼物。我看穆府空荡荡的，少有人气，应该添些热闹的东西。

当初我在街上看到这只流浪狗，本想抱回去养的，结果姨娘说长姐怕狗，又给轰出去了。

从那以后我就在后院打了个狗洞，放些吃的，它们饿了就会自己钻过来。

你别说，我看到这只小狗的感觉和穆凌川很像。

眼睛亮亮的，认真且热诚。

我在后院叫了两声，它果然还在。

我刚抱起那只小狗，就听见一声尖笑: 哎呀，是二妹妹回来了呀。

发出如此令人作呕的声音没有别人，只能是我长姐云乐了。

二妹妹怎么新婚第一天就赶着回来呀，莫不是想家了?既然来了还不进去坐坐，在门口徘徊什么，有什么话跟姐姐说，不会是……怕了你的新夫婿了吧。

我抱着狗往后退了一步: 长姐误会了，我没想回家，只是想把狗带到穆府去。

云乐不屑地瞥了一眼: 我说为什么我一进后院便浑身瘙痒、喷嚏不停，原来是你把小畜生偷偷安置在这了。

怀里的小东西冲云乐龇牙咧嘴地叫了几声。

云乐双眉拧成一团，上来就想打我怀里的狗。

我两只手抱着它，没办法跟她撕扯。

小琴慌忙上来拦，混乱之中，我的脸被云乐的长指甲划了两道，血珠从面颊上滚了下来。

云乐得意地笑了几声: 云若啊，其实你何必找狗呢，你家影卫出身的穆统领，那不就是陛下身边的……一条忠犬嘛。

我忍而不语，只把怀中的狗交给小琴，让她先去马车里等我。

对了二妹妹，还有一桩喜事忘记告诉你。子棠哥哥已经与我定下婚约了，我们下个月就会完婚。到时候请你和二妹夫来喝喜酒啊。

是白子棠?

子棠哥哥?他怎么和你……

我紧紧抿着嘴唇，两行眼泪滑落下来。

是啊，子棠哥哥还是跟你我一起长大的呢。虽然他跟你搭过几句话，但那不过是看你可怜，他可从来没有正眼瞧过你呢。

二妹妹也别生气，反正以后你、我和子棠哥哥都是一家人了，我们就像小时候一样……

我转身落荒而逃，留下尖笑不停的云乐。

4

回到马车上，我把眼泪拭干，用手绢止了止脸上划痕渗出的血。

我偏头问小琴: 我这回演得如何?

小琴认真夸赞道: 小姐的戏演得越发精湛了，比以前在云府的时候更入木三分。我看有三个陈姨娘和云乐小姐的水平。

你刚才错过了最精妙的一刻，我那滴眼泪掉的，阎王爷来了都得被我感动一刻。我沉浸在刚才的对话中，白子棠?真是晦气。

我云家与白家从祖辈就交好，白子棠也是我唯一叫过哥哥的人。

我年少确实为他心动了一阵，不过他现在要娶白乐，那说明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也说明我以前确实眼瞎。

哎，想想就晦气。

那小姐准备什么时候动手?小琴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

不着急，现在还没入秋呢。

我顺了顺怀中小狗的茸毛: 回去让统领给你想个名字，怎么样?

回到穆府，我把小狗安放在院子里撒欢儿，又把我嫁妆里的辟邪公鸡放了出来。院子里顿时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我往脸上涂了些伤药，便安心睡午觉去了。

昏昏沉沉地不知睡了多久，我被一阵尖叫声吵醒了。

本以为是大公鸡造的孽，迷迷糊糊起来一看，原来是穆凌川从房檐上飞身而下，他手里像提着小鸡仔一样提着一个人……怎么像是我长姐?

起猛了，怎么看见云乐飞起来了?

云乐在空中滋哇乱叫，落到地上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嘴里念念叨叨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旁边的穆凌川好整以暇，满面春风地看着我，像是在求夸奖。

我对他哭笑不得: 统领这是做什么?

他拉起我的手，认真地看我: 这是我为你做的第一件事，你可喜欢?

他屏息期待我的反应。

看着云乐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忍不住嗤笑一声: 你是怎么找到她的?

我正发愁做什么事能让夫人开心，正巧陈明来告诉我这个人欺负你了，让你很不高兴。你说，你要怎么处置她?

说着，穆凌川把佩剑从腰间抽了出来，寒光乍起，吓得云乐尖声叫喊起来。

穆凌川拿剑的时候，面色神情与平时完全不同。

虽然他仪态松弛，也没有凶神恶煞的表情，但不影响他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凌人的煞气。

陈明凑到我耳边悄声道: 这才是统领平时的样子。他与夫人一起时的表情啊，我看着都不可置信。

我怕穆凌川一激动真把云乐给宰了，赶紧收敛起笑容: 统领，这是我长姐，虽然我们确实不合，但也没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请统领先回避一下吧，我和长姐说些话。

穆凌川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把剑撤了回去。

院子里有只小狗，是我为统领准备的礼物，统领快去看看吧。我推着穆凌川往屋外走。

穆凌川挪了一步又回头看我: 往她脸上划几刀也不行吗?

不行哦，你快出去吧。

挪了两步: 那把她扔到城郊乱坟岗呢?

那更不行了。

挪了三步: 你不要叫我统领。话本上的夫妻都有不同的称呼，没有叫得这么疏远的。

好啦，凌川。

穆凌川心满意足地走了。

我看着瘫软在地上起不来的云乐，还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哎，演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破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