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视青藏高原

一个青春洋溢的少年，正处于一生中最美好的时节，却选择了跳楼自杀。

最疑点重重的是，一个跳楼自杀者，是绝不会背对着朝下坠落的。

而警方给出的死亡鉴定，却是自杀。

1

2014 年，我坐上了绿皮火车，从上海回到了广东某市的老家。

雇主是一对夫妇，他们委托我帮忙调查他们大儿子的死因，男的叫陈广义，女的叫陈秀梅，同时在一所重点中学任教，同时都是班主任。

他们带上重本大学的学生数不胜数，可谓是桃李满天下，值得一提的是，我曾经就是陈秀梅的学生，这也是我不远千里从上海赶回来，接下这单委托的原因。

我抵达的当天，正是他们家举办丧礼的最后一天，陈秀梅一身朴素的黑衣，神色悲伤地接待了我。

世间最悲哀的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只能在一片低气压中安慰道:

陈老师，节哀顺变。

陈秀梅仿佛是眼泪哭干了，嘶哑着嗓子，良久也发不出声音。

小张，情况你应该也了解了，小飞平时活泼好动，在学校与同学的关系处理得也相当融洽，体检方面十分健康，平时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心理隐疾，这样一个好孩子，他怎么会自杀呢，我不相信，这其中肯定另有隐情。

陈秀梅的大儿子叫陈鹏宇十五岁，就读一家还算不错的公立高中，小名叫小飞，死因是跳楼自杀，他跳楼的地方是一家黑网吧附近的楼顶，由于当时的监控设施不全面，很多基本信息都无法确认。

警方也只能草草地给了个自杀的鉴定，迅速结案，毕竟这种事情带给当地的影响不好，处理方式司空见惯。

值得一提的是，陈秀梅还有一个小儿子，但我这次来好像并没有看见。

在了解完基本信息后，陈老师给了我一笔丰厚的定金，在签完合同协议后，就确认了此次的雇佣关系。

我也迅速来到陈鹏宇自杀的地方，想勘测一些情况。

陈鹏宇自杀的地方是一栋比较破旧的三层楼房，三楼上住的大多是来此地打工的外地租客，比较鱼龙混杂。

而二楼是一家黑网吧，给钱就能上网，没有特殊情况下，不需要人员登记。

一楼则是房东自家开的小卖部，而居住在这里的外地人，经常和房东在一楼私自开设赌局，甚至有些人玩得比较大，经常有警察接到报警，来此地处理赌博事件。

我站在楼顶的天台上，走到陈鹏宇自杀的位置，向下俯瞰了很久。

由于前几天下过雨，整个楼顶的痕迹都被清洗过，我仔细找过三遍，没有任何线索痕迹。

但从陈老师发给我的照片中可以得出，陈鹏宇是后脑勺着地，整个头骨被摔得支离破碎，眼球因为巨大的冲击力飞出眼窝，血液与碎肉，以撞击的飞溅方式，弄得到处都是。

这是疑点一，但凡跳楼自杀者，都有一个共同点，会面部朝下着地，尸体面部会非常的凄惨。

因为背朝着跳楼，失重的恐惧感会大大增加，几乎没人会选择这个死法，没人有这个勇气。

但陈鹏宇偏偏是后脑勺着地，而我站在阳台观察了很久，楼下几乎没有什么建筑会影响陈鹏宇坠落时，身体的轨迹与方向。

这一点就不符合人自杀时的规律。

当然，任何事物都是包罗万象的，也不排除陈鹏宇当时在意志上，战胜了一般人失重的恐惧感，选择了背对着跳楼。

但拥有这样勇气和意志的人，又怎么会懦弱地选择了自尽?

2

正当我想要下楼时，三个男孩儿上了阳台，每人一只手提着沉重的衣物，一只手挂着衣架，看见我之后，三个孩子的眼神中都浮现出一抹惊讶，然后开始自顾自地晾起了衣服。

直觉告诉我，他们眼中的惊讶，并不是对我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因为他们的余光瞟向的是我脚下站立的方向，也就是陈鹏宇自杀的位置。

我心跳微沉，下楼后在小卖部买了一瓶汽水，并且趁机以有租房的意向，跟房东打听了一下三楼住户的情况。

得知了三楼总共有四户租客，一号租户有两个男孩，年龄一个 12 一个 14 ，弟弟叫王杰，哥哥叫王凯。

三号住户家有一个男孩儿，今年十五岁，叫黄鹏飞。

我记录下信息，然后来到了陈鹏宇所在的学校，向他的班主任了解一些基本情况。

由于是星期天，班主任有足够的时间。

陈鹏宇，这孩子平时在班上是最调皮捣蛋的那一批，成绩处于中上游，父母和我一样，都是教师，但任教的学校是重点中学，但他们的儿子却并没有考上他们任教的学校，所以可能会因此，对陈鹏宇心生不满。

哦，何以见得?

班主任喝了一口热茶，盒上保温杯说道:

每次开家长会，来学校的都是陈鹏宇的外婆，他的父母极少到场，可能……有些拉不下脸吧，毕竟都是老师，一个圈子里的总会认识。

我点点头:

那，你们班上是不是有个叫黄鹏飞的学生?

班主任点点头:

没错，黄鹏飞，性格有些古怪，经常小偷小摸，做一些坏事，可能和他的家庭有关系吧，他是单亲家庭，只有妈妈。

我猜的果然没错，黄鹏飞与陈鹏宇，的确是同班同学。

而且他们的名字意思都一致，寄托着父母期望他们能够展翅高飞的寓意。

同样一致的是，他们没有做到自己名字的寓意，来了这样一所普通高中读书，成绩也普普通通。

在我离开时，能隐约地感觉班主任捏揉着喉咙，仿佛有什么话想说，最终咽了下去。

回到酒店，我将名字，以及人物关系绘制成线图，突然，发现了不对劲。

陈鹏宇和黄鹏飞是同班同学，而陈鹏宇死在了黄鹏飞家楼顶的阳台，可这些明显信息陈秀梅夫妇给我的资料中并没有，也就是说，陈秀梅夫妇并不知道这些。

然而这一发现，却让我冷汗浃背。

如此清晰的线索，只需要随意一调查就能知道，警察为何没有告知陈秀梅夫妇?

我不信，警察会剥夺知情权。

唯一能解释的是，有人刻意遮蔽了这一信息，能做到这点的，必然在执法机构中拥有一定的权限。

更加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情况，有什么值得隐瞒的呢?

3

这件事情似乎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但答应雇主的事情，我还是要继续调查下去。

接下来，我着手调查了黄鹏飞的具体情况。

黄鹏飞十五岁，母亲叫李雨涵，并没有就业记录，是一楼麻将桌上的常客，经常因为赌博纠纷，被带进去喝茶。

这就奇怪了，一个单亲母亲，在没有工作收入来源的情况下，不但能支撑起自己儿子的学费，以及家庭生活开支费用，甚至还长期沦为赌桌上的常客。

她的经济来源从何而得?

根据我这几天的观察，李雨涵的衣着虽不是大牌，但也远比一般的租户档次要高，肯定不是地摊货，应该是一些专柜定制。

不工作，却实现了经济自由，也完全没有站街女的混乱私生活，李雨涵这个女人的一切，仿佛成了一个谜团。

在接下来的七天里，我一直观察着李雨涵的行踪，直到这天下午，李雨涵领着刚放学的黄鹏飞，在隐秘的角落上了一辆黑色奥迪。

而那辆黑色奥迪的车牌，我只花了一个小时就查到了，属于公安局刑警队长黄某的。

而这位黄队长，早有家室，女儿都能打酱油了。

看到这些信息，相信所有人都明了了，在这里就不做过多的赘述。

难道这就是黄鹏飞基本信息被隐藏的原因?

没必要如此大题小做吧。

黄鹏飞有问题，我的直觉告诉我。

就在我将调查的方向锁定在黄鹏飞身上时，线索却有了分岔路。

我在黄鹏飞家的门缝中，安装了微型窃听器，想要找出破绽。

却没想到，由于一号与三号租房就隔着一堵墙，且隔音效果极差，深夜我偷听到了一号住户一家的谈话。

『注意:

可能有人不明白，三楼的住户情况是这样的。』

1——2

3——4

——等于走廊，所以 1 号住户是挨着 3 号住户。』

你们两个，把这件事情给我兜住了，藏在心里用水泥封住。

这可是人命，人命啊，死的还是一个老师的孩子，这要是传出去了，我和你妈在厂子里也干不下去了，只能带着你们回到又破又穷的农村了，王杰。

旁白:

声音中，是父亲对两个孩子严厉又惶恐的训诫。

王杰王凯两兄弟一言不发，只是喉咙里轻轻发出嗯的声音。

难道我之前的调查方向错了?

陈鹏宇的『自杀』，真正有关的是王家两兄弟?

可他们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交集呀，我早就调查过，王杰王凯，在一个专供外地人读书的私立学校上学。

陈鹏宇来到这里，只有可能来找同学黄鹏飞，与这对兄弟又有什么关系?

4

每个私家侦探，都有一个计算机方面很专业的搭档。

我向我的搭档寻求帮助，看看他能不能在网络的层面，调查出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结果出乎我所料，搭档还真给我发来了一些东西。

王杰王凯两兄弟虽然与陈鹏宇没有任何交集，但他们与另一个同龄人有着很深的交集——陈星。

陈星和王杰王凯，都属于那种学习成绩差，喜欢逃课，爱玩儿的学生。

所以他们经常混在一起，甚至还效仿古惑仔电影，进行了拜把子。

而陈星，还是陈秀梅夫妇的小儿子，当前，因为网瘾和许多不良爱好，还在少管所。

陈鹏宇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弟弟陈星，才认识王杰王凯?

陈鹏宇的同学黄鹏飞，

陈星的朋友王杰王凯，

都住在一栋楼，而且还是邻居，这未免也太巧合了吧。

干我们这行的，有一个宗旨。

宁愿相信别有蓄谋，也不相信巧合。

搭档的一条信息却提醒了我:

小张，你就这么确定，你的陈老师对王杰王凯，黄鹏飞三人不知情?

如果陈老师没有任何依据，光凭借直觉，会花费重金聘请私家侦探吗?

我凝了凝神。

陈秀梅夫妇，肯定知道一些更隐秘的信息，没有透露给我。

既然如此，我就只能自己去查了。

调查的方向和方式都很广，邻居，同学，但不负努力。

我只用了一顿火锅，就从陈鹏宇几个玩得好的同学口中，得知了一些信息。

陈鹏宇，乐忠于霸凌弱小，经常勒索班级几个弱势学生的早餐钱。

而黄鹏飞，就是他的一号帮凶。

陈秀梅夫妇作为重点高中的教师，德高望重，可自己的儿子，一个沾染上网瘾和不良嗜好，进了少管所。

一个热衷于倚强凌弱，校园霸凌。

这实在让我难以想象。

陈秀梅夫妇自己不就是最优秀的教师吗，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教育得如此得心应手，可自己的两个儿子，却完全如同脱缰的野马?

我第二次上门拜访陈秀梅夫妇，开门见山地向他们求证。

陈秀梅扶起如鲠在喉，艰难地对视良久，才对我承认了这些。

原本他们的小儿子，就是因为从小溺爱，疏于管教，才会与王杰王凯混在一起，并且染上了严重的网瘾和赌瘾，甚至他们三个，还会一起躲在王杰王凯家，偷看成人碟片。

在陈秀梅夫妻看来，他们的小儿子无疑是失败的，只能送去少管所管教。

但他们的大儿子陈鹏宇的问题，却要轻松了许多。

毕竟只是霸凌同学罢了，勒索一点零花钱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们把小飞留在身边，强令他改正，相信他会变好的。

我问:

那陈星呢，按照你们的思想，为什么不自己教育，反而送去少管所?

陈秀梅的回答很坚决:

重要的是成绩，成绩

陈星是典型的烂泥扶不上墙，读书没指望了，我和老陈已经彻底失望。

而小飞在学习上的天分很高，即使没有认真地读书，成绩也依然能够保证不落后。

可是陈老师，陈鹏宇，不是也没考上重点高中吗?

那是因为中考时，小飞因为发烧发挥失常，总比陈星强，中考居然只考 200 分。

听到这番言论，我难掩心中的诧异。

陈秀梅夫妻都是老教师，可他们却没有摆脱老教师的固化思想。

成绩永远排在第一位。

仿佛只要拿着满分试卷，人品和性格的缺陷，都可以忽视不见。

陈鹏宇因为失误导致考得差，会被父母喊做小飞。

而陈星，仿佛已经被彻底失望，父母已经冷漠到直呼其名。

微小的细枝末节，却已经暗示了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