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十七分，市第一人民医院行政楼三楼的财务科办公室还亮着两盏灯。
戴千珏面前摊开的Excel表格里，密密麻麻的蓝色数字像无数只小眼睛，盯着她指尖悬停的鼠标。
作为医院里少见的“护士会计”，她的工位总比别人多两样东西——一本翻到卷边的《医院会计制度》，和一个装着碘伏、创可贴的迷你护理包，那是她从临床转到财务后，改不掉的职业习惯。
“叮”的一声，OA系统弹出一条新消息，是医保办王主任发来的：“千珏，明天上午九点前必须把三季度的医保对账表报上去，市医保局那边催得紧，说有几笔异常数据要咱们说明情况。”
戴千珏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回复“收到”后，把注意力重新拉回屏幕。
表格里“儿科护理组”那一行的“一次性医用耗材报销金额”，比库房实际出库数多了1286.5元。
这个数字不大，但在医保审核里就是“雷区”——一旦被认定为“虚报耗材”，医院不仅要退钱，还可能影响下一年的医保额度。
她先点开医院的“物资管理系统”，调出三季度儿科的耗材出库记录：一次性输液器1200支、无菌注射器1500支、医用胶带80卷……每一笔都有库房管理员的签字和科室领用登记。
再对照医保报销系统里的申报数据，发现问题出在“一次性输液器”上——申报了1223支，实际出库1200支，差了23支，每支55.93元，刚好是1286.5元。
“难道是登记错了？”
戴千珏拿起桌上的座机，拨给儿科护士长李梅。
电话响了三声就被接起，李梅的声音带着疲惫：“千珏啊？
这么晚还没下班？
我们科刚收了个高热惊厥的孩子，忙到现在才坐下。”
“李姐，打扰你了，”戴千珏放柔声音，“想跟你核对下三季度一次性输液器的领用数，医保系统里报了1223支，但库房那边只有1200支，差了23支，你那边有印象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接着传来翻本子的声音：“我看看科室的领用登记本……哦！
可能是小周的问题！
她上个月刚从护校毕业，第一次做耗材登记，是不是把‘输血器’写成‘输液器’了？
有次我看见她把‘留置针’记成‘头皮针’，还跟她纠正过。”
戴千珏心里松了口气，但没敢掉以轻心：“李姐，方便让小周核对下护理记录吗？
医保局要的是‘耗材使用与患者护理记录匹配’，光改登记本不行，得确认这23支‘多报’的输液器，是不是实际用在患者身上的输血器。”
“行，我现在就去找她！”
李梅挂了电话，戴千珏趁机起身，走到窗边活动了下肩膀。
楼下的急诊楼灯火通明，救护车的鸣笛声偶尔划破夜空——她曾经在急诊室当了五年护士，最清楚每一支耗材背后，都是患者的生命需求。
后来医院财务科缺人，又看中她既懂护理流程、又能算账的优势，便把她调了过来。
刚开始她也犯怵，比如搞不懂“医疗服务项目成本分摊”，对着“固定资产折旧表”发呆，但凭着护士的细心和一股钻劲，半年就成了财务科的“顶梁柱”，连张科长都常说：“千珏要是走了，咱们科得少半条胳膊。”
二十分钟后，李梅回了电话：“千珏，确认了！
小周把5床、12床、18床的输血器都记成输液器了，一共23支，护理记录上都有患者的输血时间和剂量，我把扫描件发你OA了。”
戴千珏打开OA，下载了护理记录扫描件，逐一核对患者信息：5床是个3岁的白血病患儿，7月15日输了200ml红细胞悬液，用了1支输血器；12床是车祸重伤的老人，8月2日输了400ml全血，用了2支……23支输血器的使用记录完整，和库房的输血器出库数也能对上。
她立刻修改医保对账表，把“输液器”的申报数改成1200支，新增“输血器”23支的申报记录，又写了一份《医保耗材申报数据更正说明》，附上护理记录扫描件和库房出库单，一并发给王主任。
做完这些，己经是晚上十点半。
“千珏，还没走啊？”
张科长端着保温杯从办公室出来，看见她还在工位上，“今天对账顺利吗？”
“顺利，就是儿科有笔耗材登记错了，己经改过来了。”
戴千珏合上电脑，“张科，你怎么也没走？”
“明天要跟院长汇报医院的成本核算情况，我再捋捋数据。”
张科长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千珏，你这认真劲儿，真是没说的。
上次咱们医院被医保局抽查，就你负责的那部分零问题，院长还特意夸了你。”
戴千珏笑了笑：“应该的，咱们财务上不能出半点错，不然影响的是医院的名声，还有患者的利益。”
收拾好东西，戴千珏背着包走出行政楼。
夜晚的医院很安静，只有路灯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她住的小区离医院不远，步行只要十五分钟。
路上，她掏出手机，刷了刷朋友圈，看见大学同学晒的婚纱照，心里泛起一丝波澜——今年她己经28岁，身边的朋友要么结婚，要么有了稳定的伴侣，只有她还是单身。
不是没人追，只是她总觉得，自己还没找到能理解她“既管账又记护理流程”的人。
回到家，打开门，迎接她的只有客厅里亮着的小夜灯。
这是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是她工作八年攒钱买的。
放下包，她先去厨房烧了壶水，然后坐在沙发上，打开了一本从旧书市场淘来的《古代文书集》——这是她唯一的爱好，喜欢看古代的官文、账册，总觉得那些泛黄的纸页里，藏着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水烧开了，她泡了一杯热牛奶，靠在沙发上翻书。
翻到第37页时，一张夹在书里的青铜令牌掉了出来。
令牌巴掌大小，上面刻着模糊的花纹，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古字。
这是她上个月在旧书市场买这本书时，老板随手送给她的，说是什么“老物件”，她也没当回事，一首夹在书里。
拿起令牌，触手冰凉，花纹的凹槽里还沾着些泥土。
戴千珏用手指蹭了蹭，想把泥土擦掉，突然觉得指尖一阵刺痛——原来是令牌边缘有个小缺口，划破了她的手指。
一滴血滴在令牌上，瞬间被吸收了，原本模糊的花纹突然亮了一下，又很快暗了下去。
“奇怪……”戴千珏皱了皱眉，没太在意，起身去卫生间用碘伏消毒手指，贴上创可贴。
回到客厅，她把令牌放回书里，关上灯，准备睡觉——明天还要早起，跟张科长一起去医保局送材料。
她不知道的是，那枚青铜令牌在黑暗中，又悄悄亮了一次，这次的光芒，比刚才更亮，更持久。
而她的命运，从这一刻起，己经开始偏离既定的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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