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毕业季的风，本该带着对未来的憧憬，此刻却只吹来一股令人窒息的燥热和绝望。
林凡站在系主任办公室门口，手里那张轻飘飘的A4纸，却重得让他几乎抬不起胳膊。
纸张顶端，“关于给予林凡同学退学处理的决定”几个加粗黑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睛生疼。
“理由：毕业论文涉嫌严重抄袭，学术态度极不端正，经院学术委员会审议，决定予以退学处理。”
“抄袭……”林凡嘴唇翕动，无声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粗糙的砂石，磨得生疼。
他为了这个课题，熬了整整三个月的通宵，查遍了所有能查到的文献，数据亲手跑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得出的那个略显大胆却有着坚实数据支撑的结论，怎么就变成了抄袭？
办公室里，系主任王治国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热茶，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透过虚掩的门缝传出来，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淡漠：“……林凡这个学生，平时看着挺老实，没想到会走这种歪门邪道。
这也是给我们敲响警钟，学术道德的红线，绝对不能碰。”
另一个谄媚的声音立刻接上，是学生会的张主席：“王主任您说的是，这种害群之马，早就该清出我们纯洁的校园了。
只是可惜了，他那个名额，本来……”后面的话，林凡听不清了，也不想听。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点刺痛却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冲进去，大声质问那个道貌岸然的系主任，质问他们凭什么仅凭一篇匿名举报信和几句莫须有的“雷同率分析”就断送他西年的努力和前程！
但他最终只是死死咬住了牙关，松开了拳头，转身默默离开。
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比谁都清楚，王主任的儿子王俊，和他竞争同一个宝贵的保研名额。
而他林凡，一个无钱无势的乡下小子，在这场不对等的竞争里，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牺牲品。
所谓的抄袭，不过是一把最好用的、足以将他彻底踩进泥里的工具。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带着刺，沿途遇到的几个同学，目光躲闪，窃窃私语。
那些平时或许还能点头打招呼的人，此刻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瘟疫携带者。
同情、鄙夷、幸灾乐祸……种种目光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牢牢困在中央，喘不过气。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那个位于校外破旧居民楼六楼的合租单间。
不到十平米的空间，堆满了书和杂物，闷热得像一个蒸笼。
电脑屏幕上，还停留着他昨晚熬夜修改论文的界面。
旁边，是泡面桶和散落的外卖单据。
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着“老妈”两个字。
林凡的心猛地一抽，下意识地想挂断，手指悬在空中颤抖了半天，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凡凡啊，”母亲熟悉而温暖的声音传来，背景音里还有父亲轻微的咳嗽声，“吃饭了吗？
最近怎么样？
毕业答辩顺利吧？
什么时候回家？
你爸念叨好久了，说等你回来，把后院那棵老梨树下埋的那坛酒开了庆祝……”一连串关切的询问，像一根根温柔的针，细细密密地扎在林凡心上。
他张了张嘴，那句“我被退学了”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他仿佛能看到电话那头，母亲期盼的笑容和父亲骄傲的眼神。
他们省吃俭用，起早贪黑，供他读到大学，他是他们全部的希望和骄傲。
“嗯……吃了，挺好的，都挺顺利的……”林凡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正常，鼻腔却抑制不住地发酸，“快了，等毕业手续办完就回来……嗯，好，你们注意身体，爸少抽点烟……”仓促地挂断电话，林凡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瘫倒在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
天花板被渗水晕开一片片肮脏的黄渍，像极了他此刻一团糟的人生。
欺骗父母的负罪感、被冤枉的屈辱、对未来的茫然，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吞噬。
就在这时，房东太太那极具穿透力的大嗓门在楼道里炸响，伴随着砰砰的敲门声：“林凡！
林凡在不在？
我知道你在里面！
别装死！
这个月的房租拖多久了？
今天再不交，立马给我卷铺盖滚蛋！”
林凡闭上眼，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床板里。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这句话，他今天算是体会得淋漓尽致。
……傍晚，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却又憋着那股闷劲儿，让人更加烦躁。
林凡漫无目的地走在嘈杂的旧货市场里。
这里鱼龙混杂，到处都是地摊，卖着真假难辨的古玩、报废的电器、廉价的衣物，空气里弥漫着尘土、汗水和各种难以言喻的气味。
他被房东赶了出来，身上最后几十块钱，甚至不够买一张回老家的长途车票。
口袋里的手机不断震动，是几个小额贷款平台的催款短信，言辞越来越激烈。
他像个游魂，在喧嚣的人流中穿梭，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世界很大，却仿佛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冲动，是不是该去找那个王俊，跪下来求他高抬贵手？
或者去找系主任，承认那莫须有的罪名，只求一个撤销处分的机会？
但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狠狠掐灭。
骨子里那点残存的自尊，让他做不出这种事。
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忽然，他的目光被路边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吸引。
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头蹲在那里，面前只铺着一块脏兮兮的蓝布，上面零零散放着的几件东西，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老头本人也昏昏欲睡，对生意毫不上心。
林凡的视线，定格在众多破烂中，一块暗沉沉的黑灰色金属物件上。
那东西约莫巴掌大小，形状并不规则，像一块破碎的瓦片，又像某种抽象徽章的一角。
表面刻着无数极其细微、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奇异纹路，这些纹路并非雕刻上去的，更像是金属本身天然形成的结晶脉络，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流动着一丝极难察觉的微光。
不知为何，林凡一看到它，心脏就没来由地猛跳了几下。
那东西仿佛对他有一种诡异的吸引力，让他不由自主地蹲下身，伸手想要去触碰。
“哎，看可以，别乱摸。”
老头掀了掀眼皮，懒洋洋地开口，声音沙哑，“老物件了，碰坏了你赔不起。”
林凡的手顿在半空，犹豫了一下，低声问：“老板，这个……是什么？”
老头瞥了他一眼，又瞥了瞥那金属片，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谁也看不懂的情绪，含糊道：“谁知道呢，地里刨出来的，看着有点年头了。
喜欢？
三百块拿走。”
三百块。
若是平时，林凡绝不会当这个冤大头。
但现在，他鬼使神差地没有还价，而是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最后所有的钱——那皱巴巴的、原本打算撑过最后几天的生活费，数了三百，递了过去。
老头似乎有些意外，愣了一下，才慢吞吞地接过钱，嘟囔了一句：“年轻人，有点意思。”
说完，也不再理会林凡，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林凡拿起那块冰冷的金属片，触手的瞬间，他似乎感到了一丝极微弱的、如同心跳般的脉冲感，但稍纵即逝，让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他将这沉甸甸的、买不清来历的“废铁”揣进裤兜，心里一片茫然。
用最后的口粮钱买了这么个没用的东西，自己大概是真的疯了。
然而，就在他转身离开，混入人群的刹那，裤兜里那块沉寂的金属片，表面那些复杂无比的细微纹路，骤然间极其短暂地亮起了一丝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的幽蓝色微光，如同夜空中最遥远星辰的一次微弱闪烁，旋即彻底隐没。
林凡若有所觉地停下脚步，疑惑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金属片，入手却依旧只有一片冰冷和死寂。
“错觉吗……”他摇了摇头，拖着愈发沉重的步伐，融入了灰暗的暮色之中。
雨，终于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冰冷刺骨。
他该去哪里？
今夜，又该如何度过？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