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裹着冷意，在寂静的病房里漫开。
墙上的输液管一滴一坠，“嘀嗒” 声敲在人心尖上，衬得那阵压抑的哭声愈发清晰 —— 是女人的呜咽，像被浸了水的棉花，闷在喉咙里，每一声都裹着化不开的疼，肩膀抖得厉害，枯瘦的手攥着病床边缘，指节泛白。
“姐，别哭了。
会好起来的。”
男人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带着熬夜后的疲惫，却又绷着几分严肃，“人还没死，何必哭成这样，倒像天塌了似的。”
女人没应声，哭声却低了些，变成断断续续的啜泣，眼泪砸在冰凉的地板上，一小片湿痕马上被地砖吸了进去。
她望着病床上的男孩 —— 脸色苍白得像纸，眼睫垂着，连呼吸都轻得几乎看不见，若不是胸口还微微起伏，真让人怕得慌。
角落的男人站起身，中山装袖口蹭着墙，发出沙的一声。
布料早被洗得发白，领口线头翘着，像没剃干净的胡茬。
他探进口袋，烟盒被攥得变了形，抖两下才掉出一根弯弯曲曲的烟。
火机嚓地亮，火舌跳一下又缩回去，照得他指节上的裂口发黑。
第一口烟没吸到底，就被他掐在鞋底，塑料地板发出滋的惨叫。
他抬眼，盯着孩子的脸，目光硬得能刮下一层霜。
那天傍晚孩子回来说“墙角的影子会动”，他回一句“眼花”，此刻这句话在脑子里来回撞，撞得太阳穴一跳一跳正想着，门轴还是那副老嗓子，“吱——呀——”拖得老长。
护士侧身挤进来，先抬手扇了扇空气，像要赶走看不见的苍蝇。
“家属，熄烟。”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夜班后的哑。
男人反应极快，抬脚就把烟头碾在鞋底，语气放软了些：“对不住，一时没忍住。”
他喉结滚动了下，”麻烦问你一下，医生有说……孩子啥时候能醒？”
男人眉头紧皱。
护士没答，先翻了翻病历，指甲在纸面上刮出沙沙声。
“片子干净，气血正常，身体各功能运行也正常，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昏倒。”
她抬眼，目光掠过孩子苍白的脸，“现在靠营养液吊着，醒不醒，得看他愿不愿意睁眼。”
说完把病历往床头一插，塑料夹反弹，发出“咔哒”一声脆响，像给未知上了锁。
护士又看了眼病床上的男孩，转身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里又只剩那点压抑的啜泣，男人走到病床边，伸手想碰男孩的额头，指尖刚碰到那片冰凉，却忽然看见男孩的眼睫轻轻颤了一下 —— 很轻，像被风吹了似的，可他分明看见，男孩攥着床单的手，指节悄悄动了动。
他心里猛地一紧，刚要喊医生，却见男孩的眼皮突然剧烈地抖了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像是陷入了什么痛苦的梦魇，嘴里还含糊地咕哝着什么，喉咙深处滚出含糊的音节，却辨不出字。
女人也察觉到了异样，哭声戛然而止，扑到床边攥着男孩的手：“娃！
娃你是不是要醒了？”
可男孩没再动，呼吸又慢慢沉了下去，只是脸色比刚才更白了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男人盯着那张脸，越看越心虚——灯管闪一下，他就觉得孩子眼皮也跟着跳，仿佛下一秒就要被什么东西拽走。
那天孩子回来说“墙角的影子会动”，他骂了句“眼花”，此刻这句骂自己还回来，在胸口来回锉，锉得生疼。
而病床下，孩子的意识早被拽进另一条胡同——耳膜先炸开：“还睡！
卯时都过了！”
吼声带着痰，又粘又腥。
他睁眼，先看见一双裂口的草鞋，再往上，短褂油亮，手里那根牛皮鞭滴着蜡，鞭梢还粘着昨夜的血痂。
汉子抡圆了胳膊，鞭子落下，像给空气开条缝，“一群猪！
喘气的猪！”
骂声溅着唾沫星子，落在脸上，热得发烫。
此时此刻，一阵吆喝声贴着耳背炸开：“还他妈睡！
都卯时了还赖着不动，一群只会喘气的猪猡！”
我眼皮被撕开，先撞见一双草鞋，鞋头裂口，黑紫脚趾甲露在外面；再往上，短褂油得发亮，手里那根牛皮鞭滴着蜡，鞭梢粘着碎絮。
汉子肩背厚，往那儿一站，把门口的光全挡死。
“打我们？”
念头刚冒，喉咙先发紧。
啪——鞭子落在旁边人背上，布料瞬间开花，血顺着脊梁沟往下爬，在泥地上砸出小圆点。
没等我理清楚头绪，“啪” 的一声脆响炸开，鞭子结结实实地抽在旁边人身上。
那被打的人本就枯瘦如柴，身上只裹着件露胳膊肘的粗布衣，这一鞭下去，后背当即裂开道血口子，鲜血顺着肋骨的凹陷往下淌，疼得他蜷在地上首抽气，嘴里却不敢哼出半声。
我脚底一凉，顾不上思考，连滚带爬翻下石床，膝盖磕得生疼，手心全是冷汗。
眼睛黏在那根鞭子上——它往哪儿晃，我往哪儿缩。
这时有人说话，嗓子温润，却带着水滑：“诸位别急，听我一言。”
我侧头，看见素白长衫，袖口绣着淡青线，像把云缝在布上。
他摇折扇，扇骨一声轻响，跟鞭子形成两副世界。
“随我去见老神仙，助他得道，你们也算脱离苦海。”
话音落地，众人肩膀同时松了，眼里冒出光。
刚才挨抽的那人，也扶着墙根站起，一瘸一拐往门口凑，脸上带着讨好。
“老神仙？”
我心里更乱，“真穿越？
要不去问问？”
念头未落，糙汉又抡鞭，往地上甩出脆响，“站齐！
别让齐先生等——你们这群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废物！”
鞭声里，众人缩着脖子排成一排。
我混进去，眼角余光却黏在白衫身上——他嘴角还挂着笑，笑纹太深，像刀片刻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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