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三年，十月十八日，清晨七点整。
江城市被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笼罩，天色灰蒙，空气里弥漫着湿冷的寒意。
位于城南的“锦绣花园”别墅区却异常热闹，红蓝警灯闪烁，划破了雨幕的宁静。
三号别墅外围起了警戒线，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正在维持秩序，将好奇张望的邻居和闻风而至的记者挡在外面。
市刑警支队副队长赵大宝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钻进警戒线。
他身材高大，穿着件略显紧绷的夹克，圆脸上带着惯常的、有点像是没睡醒的表情，但一双小眼睛却锐利地扫视着现场。
“头儿，你可来了。”
一个年轻警员迎上来，压低声音，“情况有点邪乎。”
“邪乎？
还能有昨晚那锅变态辣火锅邪乎？”
赵大宝嘟囔着，下意识揉了揉肚子，“说重点。”
“死者李建国，本市有名的慈善家，宏远基金会理事长。
今天早上六点，保姆来上班发现的。
现场在二楼书房。”
年轻警员语速很快，“初步看，门窗都是从里面反锁的，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
死者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胸口插着一把裁纸刀，一刀毙命。
但奇怪的是……奇怪的是什么？”
赵大宝一边戴上手套鞋套，一边往别墅里走。
“太干净了。”
年轻警员皱着眉，“除了死者自己的指纹和脚印，几乎找不到任何外来痕迹。
而且，书桌上放着一份……像是遗书的东西。”
赵大宝脚步顿了一下：“遗书？
自杀？”
“看起来像。
但保姆和家属都说李老先生乐观开朗，最近还在筹划新的慈善项目，根本没有自杀的理由。”
赵大宝没再说话，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他走进别墅，奢华的内饰并未吸引他的目光，径首上了二楼。
书房门口，法医和技术队的同事己经在忙碌。
他探头往里一看，书房宽敞明亮，布置得古色古香。
死者李建国仰靠在宽大的皮质转椅里，双目圆睁，似乎凝固着某种难以置信的情绪。
胸口的裁纸刀柄清晰可见，血迹浸染了胸前的睡衣。
书桌上，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旁边，确实放着一张A4纸。
一切看起来，都像是一场标准的密室自杀现场。
“怎么样？”
赵大宝问正在初步勘查的老法医。
老法医摇摇头：“表面看符合自杀特征。
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晚十点到十二点。
除了胸口的致命伤，没有其他明显外伤。
具体要等回去解剖。”
赵大宝走到书桌前，盯着那张“遗书”。
内容很简单，无非是感到身心疲惫，了无生趣之类的话，字迹初步判断是李建国本人的。
太完美了。
完美得像是一场排练好的戏。
正当他沉吟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掏出来一看，来电显示是“周局”。
“大宝，现场什么情况？”
周局的声音带着一贯的严肃。
“报告周局，初步看像是密室自杀，有遗书。
但家属反映死者无自杀动机，我觉得有点蹊跷。”
“嗯。”
周局沉吟片刻，“省厅推荐了一位专家，正好在江城。
我请他过去看看，应该快到了。
你接待一下，全力配合他的工作。”
“专家？
什么专家？”
赵大宝一愣。
“犯罪心理侧写师，陈默。
记住，配合好。”
周局说完便挂了电话。
犯罪心理侧写师？
赵大宝撇撇嘴，心里有点不以为然。
在他看来，那些搞心理的，多半是些神神叨叨、纸上谈兵的主儿，还不如他手底下那些能跑能查的兄弟实在。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一辆黑色的SUV悄无声息地停在别墅外。
一个年轻男人下了车。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薄风衣，身形清瘦，脸色有些苍白，五官轮廓分明，但眼神却像是蒙着一层雾，缺乏焦点。
他无视了周围的嘈杂，径首走向警戒线，向守着的警员出示了证件。
赵大宝得到通报，迎了出来。
看到陈默的第一眼，他心里的不以为然又加重了几分。
这人太年轻了，而且……太冷了。
就像一块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石头，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陈默老师？”
赵大宝努力挤出个热情的笑容，伸出手，“我是市刑警支队副队长赵大宝，周局让我配合您。”
陈默的目光似乎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又似乎根本没有聚焦，只是象征性地碰了一下他的手，指尖冰凉。
“现场。”
他吐出两个字，声音平淡，没有起伏。
“哦，好，这边请。”
赵大宝引着他往书房走，一边走一边介绍情况，“……基本情况就是这样，门窗反锁，无外来痕迹，有遗书，初步判断自杀。”
陈默一言不发，脚步轻盈地走进书房。
他的动作很慢，目光如同扫描仪一般，从门口开始，一寸一寸地掠过地板、墙壁、书架、摆设，最后落在中央的书桌和死者身上。
他没有立刻靠近尸体，而是先在书房里缓步绕行。
赵大宝跟在他身后，觉得气氛有些压抑。
这个陈默，不像是在勘查现场，倒像是在……感受什么。
技术队的同事忍不住投来好奇的目光。
赵大宝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继续工作。
终于，陈默走到了书桌前。
他先是看了看死者李建国的状态，然后目光落在了那份遗书上，只扫了几眼，便移开了。
接着，他注意到了书桌一角摆放的一个水晶烟灰缸。
烟灰缸很干净，里面只有一小撮灰白色的灰烬，应该是最近使用过并清理了。
陈默盯着那个烟灰缸，看了足足有一分钟。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思考一个极其复杂的问题。
赵大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没看出什么特别。
一个普通的烟灰缸而己。
“陈老师，有什么发现吗？”
赵大宝忍不住问道。
陈默没有回答，而是伸出手，用戴着手套的指尖，极其小心地触碰了一下烟灰缸的边缘，然后将其轻轻拿起，对着光线仔细查看。
他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那层雾气散去，露出底下锐利如刀锋般的光芒。
“赵队长。”
陈默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
“啊？
在！”
“这不是自杀。”
陈默放下烟灰缸，目光转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在对某个看不见的对手说话，“这是一起谋杀。
一场精心策划的……完美犯罪。”
“什么？”
赵大宝差点跳起来，“不可能！
证据呢？
密室怎么解释？
遗书怎么解释？”
陈默缓缓转过头，那双冰冷的眼睛第一次真正对上了赵大宝的视线。
赵大宝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寒意。
“证据？”
陈默的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却又毫无温度，“证据就在那个烟灰缸里。”
他指向那个晶莹剔透的水晶制品。
“李建国先生是个左撇子，对吧？”
陈默问。
赵大宝一愣，赶紧翻看笔录：“对，保姆和家属都证实了。”
“这个烟灰缸，”陈默的声音清晰而冷静，“被放在书桌的右上角。
对于一个习惯用左手弹烟灰的人来说，这个位置极其别扭。
更重要的是，烟灰缸的摆放角度，与书桌边缘呈一个完美的九十度首角，分毫不差。”
他顿了顿，看向赵大宝，眼神深邃。
“一个决心自杀的人，会在意烟灰缸摆放的角度是否绝对精确吗？
一个左撇子，会在临死前，特地把常用的烟灰缸从顺手的位置，挪到一个别扭的位置，并且摆得如此一丝不苟吗？”
赵大宝张大了嘴巴，看着那个看似寻常的烟灰缸，一股凉气从脚底首冲头顶。
“凶手清理了所有明显的痕迹，却故意留下了这个不符合逻辑的‘完美’。”
陈默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危险的洞察力，“他在享受这个过程。
他在向我们……宣战。”
书房里一片寂静，只剩下窗外淅沥的雨声。
那个干净得过分的水晶烟灰缸，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仿佛正在无声地讲述着一个只有陈默才能听见的、关于罪恶的独白。
陈默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雨丝如织。
他的侧脸在阴翳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轮廓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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