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的冬天，是掺着玻璃碴和煤灰的冷，能刮走人脸上最后一丝热气，再把骨头缝都冻透。
民国二十九年，腊月。
这冷，里头还裹着一股子铁锈和消毒水的怪味，尤其是在这“满洲第731部队”的高墙里头。
林枫靠在冰冷的砖墙上，试图从那扇装着铁条、糊满冰霜的小窗里，抠出一丝光。
他身上的号衣单薄，数字“73”墨迹模糊，和他的人一样，快要被这地方吞没了。
耳边是压抑的咳嗽声、偶尔响起的日语吆喝，还有远处隐隐约约、绝不属于人间的惨嚎，听得人后槽牙发酸。
他是哈工大的学生，是在一次秘密读书会上被抓进来的。
罪名？
思想不良，反满抗日。
在这里，罪名不重要，编号才重要。
他是“马鲁大”——圆木，实验材料。
铁门哐当一声被拉开，冷风裹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日本军医灌了进来。
屋里所有活物都瑟缩了一下。
“73号！”
守卫粗哑地喊了一声。
林枫的心猛地一沉。
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沉默地站起来，跟着守卫走出去。
走廊长得没有尽头，墙壁是惨绿色的，灯光昏暗，照得人脸上没有一点活气。
空气里那股消毒水味混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甜腥，越来越浓。
他被带进一间实验室。
冰冷的金属仪器闪着寒光，房间中央是一张特制的椅子，上面残留着深褐色的、洗不干净的污渍。
“躺上去。”
一个冰冷的声音说。
是那个主导的军医，眼神像两潭死水。
林枫被粗暴地固定住手腕脚踝。
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看到另一个年轻些的日本军医在一旁准备着器械，动作略显滞涩，始终低着头。
林枫记得他，好像叫浅野。
有一次送饭，他碗里的糊糊似乎比旁人多一点。
主导军医拿起一管幽绿色的液体。
那液体粘稠得诡异，在灯光下仿佛有生命般缓缓流动，内部闪烁着细微的、令人不安的光点。
“新的‘基源体’，”主导军医对浅野，更像是在自言自语，“看看这批‘材料’的适配性如何。”
没有解释，没有警告。
冰冷的针头刺入林枫的肘静脉。
那绿色的液体被缓缓推入。
起初是冰，沿着血管飞速蔓延，几乎要冻结他的血液。
紧接着，是火！
仿佛有人在他血管里点着了汽油，瞬间烧遍全身！
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撕裂、重组！
他的视野变成一片扭曲的、色彩癫狂的万花筒，耳朵里灌进无数尖啸和噪音。
骨头在哀鸣，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皮肤下的东西在疯狂窜动！
“呃……啊……”他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喉咙里只有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隔壁房间猛地传来一声撞击巨响，接着是某种野兽般的、饱含痛苦和狂怒的咆哮，以及金属被撕裂的可怕声音。
“又一个失败品。”
主导军医冷漠地记录着，甚至带着一丝兴奋，“记录数据：肌肉强度异常增殖，痛觉神经反馈过度，理性认知区域彻底崩坏……”林枫的意识在无边无际的痛苦熔炉中沉浮。
兽性的杀戮本能和疯狂的念头像野草一样疯长，要挤走他最后的人性。
他感觉自己的牙齿在变尖，指甲在变长，想要撕碎眼前的一切！
就在他即将彻底坠入黑暗的那一刻，他感到一双手在他腰间快速动作。
一个压得极低、用生硬中文说的声音钻进他几乎沸腾的脑海：“想活…就忍住…恨…活下去…”是那个浅野军医！
一阵复杂的机械扣合声从他腰间传来，紧接着，一股冰冷的、带着奇异镇静效果的流体被注入他几乎要爆炸的血管，强行压制住了那场体内的核爆。
这股冰冷与灼热的痛苦激烈交锋，让他几乎晕厥。
几乎同时——轰！！！
实验室深处传来一声远比之前猛烈的爆炸！
地面剧震，灯光疯狂闪烁，刺耳的警报声撕裂了整个基地的寂静！
浓烟和焦糊味迅速弥漫开来。
“八嘎！
是第三培育室！”
主导军医脸色大变，扔下记录板就往外冲。
“快！
所有人！
紧急预案！”
混乱中，固定林枫的束缚带似乎因为之前的震动或浅野的暗中操作，并没有锁死。
求生的本能，加上体内那股被强行压制却依旧奔涌的、非人的狂暴力量，结合在一起，让他猛地一挣！
咔！
金属扣具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竟然被他硬生生崩断！
“站住！”
门口的守卫反应过来，端起刺刀扑来。
林枫甚至没看清自己的动作。
他只是凭着那股在体内横冲首撞的力量一挥手臂——守卫像被卡车撞中一样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墙上，没了声息。
林枫看着自己的手，那瞬间爆发出的力量让他自己都感到恐惧。
但他顾不上这些了。
逃跑！
离开这个地狱！
他撞开摇晃的大门，沿着充满浓烟和尖叫声的走廊狂奔。
体内那股力量让他速度奇快，感知也变得异常敏锐，能轻易躲开混乱的人群和偶尔射来的子弹。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找到路的，仿佛有一股本能指引着他冲向外界。
他撞破一扇又一扇门，最后看到了一扇厚重的、被爆炸震开一条缝隙的铁闸门。
外面是漫天风雪和无边的黑夜。
他用尽最后力气撞开铁闸，一头扎进那冰天雪地之中。
寒冷像无数根针，瞬间刺透了他单薄的号衣，却奇异地缓解了他皮肤下的灼痛。
他不敢停歇，拼命地跑，深一脚浅一脚地冲进一片枯寂的白桦林，首到肺部像破风箱一样剧痛，首到身后的混乱和火光彻底被风雪和树林吞没，他才力竭地扑倒在一个积雪的浅坑里。
他剧烈地喘息着，白色的哈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没来得及升起，更大的恐惧就攫住了他。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腰间。
一条结构复杂、充满非人科技的金属腰带，紧紧地扣在那里。
腰带正中，一个透明的管槽里，幽绿色的药剂正在缓缓流动，发出微弱的、不祥的光芒。
正是这东西，刚才救了他，压制住了那几乎让他变成怪物的痛苦。
它是什么？
浅野为什么给他这个？
那绿色的液体到底是什么？
自己身体里……现在又藏着什么？
他颤抖着抬起手，发现手腕上被束缚带勒出的红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刚才击飞守卫的那一下，手臂也丝毫没有感到不适。
非人的恢复力？
非人的力量？
风雪更大了，呜咽着穿过白桦林，像无数亡魂在哭泣。
林枫蜷缩在雪坑里，冷得浑身发抖，但比寒冷更刺骨的，是来自他身体内部的、那种陌生的、可怕的存在感。
那东西只是睡着了，被那条名为“潘多拉”的腰带暂时束缚着。
而他，无家可归，身无分文，成了一个体内囚禁着怪物的逃亡实验体。
天地苍茫，西下皆敌。
他该去哪？
他能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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