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腐的铁锈味、消毒水刺鼻的虚假洁净，还有一丝永远散不掉的、像是什么东西在缓慢腐烂的甜腥气。
这就是林夜每天醒来，鼻腔里填充的世界。
惨白的灯光每隔三十秒会有一次几乎难以察觉的闪烁，像垂死者的脉搏。
合金铸造的墙壁光滑冰冷，倒映不出任何影子，只有一片模糊的、人形的灰暗。
这是一间不足五平米的收容室，唯一的家具是固定在地板上的硬板床，唯一的开口是墙面上那道送了十二年千篇一律营养膏的金属槽，以及门板上那个用来观察他的小窗。
第七隔离区。
官方名称。
幸存者们私下叫它“废人坑”或者“疯人院”。
关押的不是罪犯，而是那些在“神陨之潮”后，行为异常、被认为可能受到“神性污染”的倒霉蛋。
林夜靠着冰冷的墙壁，屈起一条腿，手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
他看起来很安静，甚至有些懒散。
只有那双眼睛，透过额前略显凌乱的黑发缝隙，盯着对面墙壁上一条极细的、几乎不存在的划痕。
那划痕在他眼里，有时会扭曲，变成一串不断蠕动、无法解读的亵渎文字。
有时又会渗出血珠，汇聚成一只充满恶意的眼睛，与他对视。
他知道那是幻觉。
“他们”说这是精神受创后的应激障碍，是污染初步期的表现。
但林夜觉得，那或许是这个世界撕开虚伪面纱后，偶然泄露给他的一点点真实。
毕竟，外面那个世界，早就疯了。
“……‘永恒沉眠之主’的低语又在三号矿区出现了……又睡了三十多人，叫不醒，生命体征在缓慢消失…………‘猩红歌者’的污染区又扩大了……西边‘磐石’避难所的巡逻队遭遇了血肉融合兽……全军覆没，尸体被拼成了……某种献祭图腾……”隔离区的公共广播频道里，断断续续传来外部世界的消息，永远是坏消息。
这是管理方刻意为之，用以提醒所有被收容者：待在这里，至少还能苟延残喘。
突然——呜——！！！
呜——！！！
尖锐到足以刺破耳膜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炸响，彻底撕破了隔离区死寂的假象。
红色的应急灯疯狂闪烁，将整个收容室染上一层不祥的血色。
林夜的瞳孔微微一缩。
这不是演习，也不是平时那种小规模的骚动警报。
这种频率和音量，是最高级别的入侵警报。
“警告！
检测到高强度空间扭曲！
警告！
检测到未知神性波动接近！
等级判定：厄级！”
广播里的声音变成了冰冷的电子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所有安保人员即刻前往第三闸门！
重复，所有……”广播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金属被巨力撕裂揉碎的巨响，混杂着某种非人的、如同无数甲壳摩擦的尖锐嘶鸣，从隔离区深处传来。
地面开始轻微震动。
林夜猛地站起身，贴近门上的观察窗。
走廊外一片混乱，脚步声、呼喊声、能量武器充能的嗡鸣声乱成一团。
但很快，这些声音就被另一种声音覆盖——恐怖的咀嚼声，血肉被撕开的闷响，以及短促到几乎听不见的惨叫。
“怪物！
怎么进来的？！”
“开火！
集火它！”
“不行！
它的甲壳能吸收能量！”
“啊——！！
救……”混乱的声音由远及近，又迅速湮灭。
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弥漫开来，冰冷、饥饿、纯粹为了毁灭而存在。
林夜感到自己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血液流速加快，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和……愤怒，毫无征兆地涌起。
他熟悉这种气息。
十二年前，那场吞噬了他所在小镇、带走他父母的黑潮里，弥漫的就是这种令人作呕的绝望感。
虽然微弱了无数倍，但本质一模一样。
是“万物吞噬者”的爪牙！
砰！
他隔壁的收容室传来猛烈的撞击声，然后是合金门板变形撕裂的可怕声音。
一个男人的哭嚎声只持续了半秒，就变成了某种液体被吸吮殆尽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滋滋声。
林夜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他能听到那个东西就在门外。
多个节肢动物般的脚刮擦着地板，发出沙沙的声响，某种滴着粘液的口器开合着，嗅探着下一个猎物。
死亡的气息前所未有的接近。
不能死在这里！
绝对不能！
他还没有弄清楚当年的真相，还没有向那些夺走一切的存在讨还血债！
他还没有……走出去，亲眼看看这个该死末世的结局！
强烈的、几乎要烧穿理智的不甘和愤怒，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胸腔里翻滚、冲撞。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像要裂开，那些平日里只是低语的幻听，此刻变成了无数尖啸。
观察窗外，一个巨大的、复眼结构扭曲的阴影缓缓移过。
下一刻——轰！！
厚重的合金大门如同被万吨水压机砸中，猛地向内凹陷，中心出现一个可怕的尖锐凸起！
又是一击！
大门扭曲变形，门锁崩飞，一道裂缝炸开！
透过裂缝，林夜看到了一只冰冷、毫无情感的复眼，正贪婪地注视着他。
那是一只覆盖着黑亮甲壳、类似蚂蚁与螳螂结合体的怪物，前肢是两柄闪烁着幽光的锋利镰刀，上面还挂着新鲜的碎肉和布料。
饥饿。
纯粹的饥饿感几乎要冲垮他的意识。
怪物举起镰刀前肢，准备给予最后一击。
死亡的阴影笼罩而下。
就在这一刻，林夜脑海中某根一首紧绷的弦，啪的一声，断了。
十二年压抑的恐惧、无处宣泄的愤怒、对这个世界深深的恶意、所有那些被诊断为幻觉的疯狂低语……所有的一切，汇聚成一点，在他意识最深处轰然引爆！
“滚开！！！”
一声嘶哑的、不似人声的咆哮从林夜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嗡——！
幽暗的、仿佛来自深渊最底处的黑色火焰，毫无征兆地自他体表燃起！
那不是温暖的光明之火，而是冰冷的、跳跃着疯狂与绝望波纹的——癫火！
火焰瞬间舔舐上扭曲的大门。
坚硬的合金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暗、脆弱，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精华！
那怪物的镰刀前肢刚碰到黑火，上面的幽光瞬间熄灭，甲壳发出凄厉的悲鸣，仿佛遇到了天敌般猛地缩回！
怪物那冰冷的复眼中，第一次映照出某种类似“恐惧”的情绪。
但林夜己经控制不住。
黑色的火焰疯狂蔓延，瞬间吞没了整个收容室。
墙壁、地板、床铺……一切都在黑火中无声地分解、湮灭。
他的视野被跳跃的黑色火焰充斥，剧烈的头痛几乎要撕裂他的灵魂，无数疯狂的呓语在他耳边咆哮，催促他去毁灭，去吞噬！
但他意识深处，却有一股冰冷到极点的清明。
他抬起手，指向那因恐惧而暂时后退的怪物。
缠绕着黑色火焰的手指，如同执掌判罚的神祇。
“死。”
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意志。
一缕黑色的火线疾射而出，精准地命中怪物的复眼。
没有爆炸，没有巨响。
只有一种极致的“消亡”。
怪物的头颅，连同那节肢动物的身躯，如同投入烈火的蜡像，从被击中的地方开始，无声无息地融化、分解，化为最原始的黑色灰烬，连一丝烟雾都未曾升起。
短短两三秒，那不可一世的、轻易屠戮了整条走廊的怪物，就这么彻底消失了。
原地只留下一小撮黑灰，以及一颗米粒大小、微微闪烁着黯淡光泽的晶体。
黑色的火焰缓缓缩回林夜体内，剧烈的头痛和幻听稍微减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虚脱感和……饥饿感。
一种对刚才那颗微小晶体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渴望。
走廊尽头传来新的脚步声和呼喊，是隔离区的应急反应部队终于赶到了。
他们看到的，是彻底毁坏、仿佛被某种力量从内部抹消了一部分的收容室，地上一小撮黑灰，一颗微小的晶体，以及一个站在废墟中央、黑发低垂、看不清表情，周身还残留着丝丝缕缕不祥黑烟的年轻人。
林夜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深邃、带着一丝尚未褪去的疯狂，却又异常清醒的眼睛。
他看了一眼赶来的、如临大敌的士兵们，又看了一眼窗外——那片被各种能量屏障遮蔽、永远灰蒙蒙的天空。
隔离区的墙壁破了。
他好像……终于“自由”了。
只是这自由，伴随着焚烧灵魂的火焰和无尽的疯狂低语。
他弯腰，捡起了地上那粒微小的晶体，一股微弱却精纯的能量顺着手臂流入体内，暂时压下了那噬骨的饥饿感和一部分幻听。
世界的真实，正以一种残酷的方式，向他揭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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