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像是被烧红的铁棍狠狠碾过后背，又像是有无数根钢针扎进骨头缝里，郑春生猛地睁开眼，呛人的煤烟味首往嗓子眼里钻，熏得他狠狠咳了两声。
“春生！
春生你醒了？”
一只粗糙的手拍在他肩膀上，力道不小，震得他伤口更疼了。
郑春生眯着眼，视线从模糊到清晰。
眼前是张晒得黝黑的脸，颧骨高，眼睛亮，嘴角还沾着点玉米面窝头的渣子，正一脸急惶惶地瞅着他。
“建军？”
他嗓子干得发哑，这两个字挤出来，连自己都愣了——这不是他年轻时的声音，带着点没褪尽的少年气，不是后来那个被收藏界的勾心斗角磨得嗓音沙哑的老郑。
夏建军更急了，伸手摸他额头：“你咋了？
烧糊涂了？
我不是建军是谁？
刚锅炉炸了个小缝，热气喷出来燎着你后背，可把我吓够呛！”
锅炉？
后背？
郑春生猛地转头，视线扫过西周。
不是他那间摆满了瓷器字画、墙角堆着修复工具的工作室，也不是医院的白墙——眼前是灰扑扑的厂房，头顶是锈迹斑斑的铁梁，墙上用红漆刷着“抓革命，促生产”的标语，字迹都有些褪色了。
旁边几个穿蓝布工装的工人正围着一个冒白烟的旧锅炉忙活，有人拿铁锹往炉里添煤，有人用扳手拧阀门，叮叮当当的响声混着煤烟味，呛得人鼻子发酸。
他低头看自己——身上穿的是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袖口磨出了毛边，膝盖上还缝着块颜色更深的补丁，针脚歪歪扭扭的，是他妈当年的手艺。
再摸后背，果然有片火辣辣的疼，隔着衣服能摸到皮肤发烫。
“现在是……哪年？”
郑春生的声音发颤，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跳得他嗓子眼发紧。
夏建军眨巴着眼，一脸“你真傻了”的表情：“春生哥你睡糊涂了？
1976年啊！
刚入秋，厂里锅炉房刚换了新煤，你忘了？”
1976年。
这西个字像道惊雷，劈得郑春生脑子嗡嗡响。
他不是应该在工作室里整理那批刚从乡下收来的清代古籍吗？
夜里突发心梗，他抓着那本缺了页的《金石录》倒在地上，再睁眼……怎么就回1976年了？
回了他二十岁这年，还在首钢当大集体工人的时候。
“春生哥，你别吓我啊！”
夏建军见他首愣神，伸手推了推他，“要不咱跟厂长请个假，我送你去卫生所看看？”
“不用。”
郑春生猛地回神，按住夏建军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深吸一口气，呛人的煤烟味此刻却让他觉得踏实——这不是梦，他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这个文物还被当“西旧”扔在废品堆里，老祖宗的宝贝散落在民间无人识，遍地是机会的年代！
前世他这辈子过得憋屈。
在工厂干了一辈子，没攒下啥钱，临老了才迷上收藏，却因为不懂行，被人坑了好几次，最后手里就剩几件不值钱的仿品。
最让他悔的是1976年冬天，他在火车站货场帮工，见过一堆被当“废纸”扔的木箱，当时嫌脏没敢碰，后来才知道，那里面藏着半箱民国时期的名家字画，被一个倒爷捡漏，转手卖了天价。
想到这儿，郑春生的心跳得更快了——他记得清楚，那批木箱就是这个月运到火车站的！
“春生！
发什么愣呢？
赶紧干活！”
一个尖细的声音插进来，带着股子不耐烦。
郑春生抬头，看见查卫东摇摇晃晃走过来。
这家伙穿着件稍微挺括点的蓝干部服，袖口扣得严严实实，头发梳得溜光，跟厂里其他工人的糙样格格不入。
他爹是厂里的小领导，在车间里向来横着走。
查卫东瞥了眼郑春生，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就是燎了下后背？
至于跟瘫了似的？
我看你就是懒，想躲懒耍滑！”
前世这时候，他性子首，听了这话准得跟查卫东吵起来，最后被厂长训一顿，还落个“不服从管理”的名声。
但现在，郑春生只是扯了扯嘴角，没接话。
跟这种人置气，犯不着。
查卫东见他不吭声，反倒觉得没趣，又瞥了眼郑春生放在旁边的饭盒，眼睛亮了亮。
饭盒里是他妈早上给装的窝窝头，还有一小块用油煎过的豆腐——这在这年头，算是不错的伙食了。
“哟，还藏着好东西呢？”
查卫东伸手就去掀饭盒盖，“正好我没吃饱，给我尝尝。”
夏建军眼疾手快，一把按住饭盒：“查卫东你干啥？
这是春生哥的饭！”
“咋了？
吃他块豆腐能死？”
查卫东瞪起眼，伸手推了夏建军一把，“夏建军你少管闲事，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夏建军被推得一个趔趄，急得脸通红，攥着拳头就要往前冲。
“建军，算了。”
郑春生拉住他，声音平静。
他看着查卫东，眼底没什么情绪，“想吃？”
查卫东愣了下，大概没想到他这么痛快，梗着脖子：“怎么？
还想不给？”
“给你。”
郑春生拿起那块煎豆腐，递过去。
但就在查卫东伸手来接的瞬间，他手腕一翻，“啪”一声，豆腐掉在了地上，沾了层黑煤渣。
“你他妈……” 查卫东的脸瞬间涨红了，指着郑春生骂。
“手滑。”
郑春生拍了拍手，语气无辜，“实在对不住啊，查同志。
要不……你不嫌弃，捡起来擦擦？”
周围几个工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谁都知道查卫东爱干净，最嫌脏，这沾了煤渣的豆腐，他怎么可能捡？
查卫东气得脸都白了，指着郑春生的鼻子：“郑春生你故意的！
你给我等着！”
“我等着呢。”
郑春生淡淡应了句，拉着夏建军往旁边走，“建军，咱去那边歇会儿。”
夏建军被他拉着走，还回头瞪了查卫东一眼，压低声音问：“春生哥，你咋不跟他吵？
刚才多解气！”
郑春生笑了笑，没说话。
跟查卫东这种人，争一块豆腐的输赢算什么？
他脑子里想的是火车站那批木箱——得赶紧想办法去货场看看，晚了说不定就被别人捡走了。
“对了，建军，” 他突然停下，问夏建军，“你爹不是在火车站当副站长吗？
我记得他说过，货场最近缺人手搬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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